夫妻夜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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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还记得她那衰败的容颜 车祸是霎时降临的。她看到，那个小女孩的妈妈，那个几秒钟之前还珠光宝气仪态万方睥睨一切的女人倒在了车轮下面。那好像是辆银色凌志，造型很美。随着紧急刹车的一声怪响，她的整个身体都被吞没了。车轮外只留下了一双脚，一只还穿着高跟鞋。白色达芙妮的，上面嵌着两道V形珠光装饰。没有血。没有血的车祸往往非常可怕。 她没有任何感伤。对于她这个长年在车站拾垃圾的女人来说，见到这种阔太太的突然遇难，甚至还有一丝快感。但是快感很快就消失了———她看见了那个女孩美丽的含泪的眼睛。 那个女孩是在万般无奈中才跟着她回家的。当时她拨开拥挤的人群，拉住了女孩娇嫩的手。休 闲居 编 辑 “你和你妈妈到什么地方去？” “就到这里。刚刚下火车。” “你们那么有钱，为什么不坐飞机？” “妈妈有恐高症，她害怕。” “你们到这儿干什么？旅游么？” 女孩突然沉默了。良久，她咬着手指说：找爸爸。 女孩清晰的叙述变得含混不清。她好不容易才听懂了：原来女孩的妈妈傍上了一位大款，绻恋经年，大款终于答应和妈妈结婚，但前提条件是：只要妈妈不要女儿。妈妈要把女儿的事情处理好才能出嫁。于是妈妈只好把女儿处理给她的爸爸———一个挣不着钱，养不活美丽的老婆和女儿的小职员。 “那么你到底喜欢爸爸还是妈妈呢？”她问。 “我喜欢妈妈，也喜欢爸爸。我愿意……愿意让爸爸妈妈和我在一起。”“可是你妈妈已经死了。” 女孩一下昂起美丽的小脸，双眸喷火：你瞎说！你撒谎！妈妈不过只受了一点伤…… 她弯下身，双手捧起女孩的小脸，女孩躲闪着，她知道女孩是嫌她脏。 “你几岁了？” “……6岁。” “6岁……和我那时候……一样大。”她喃喃地说。晚上，她换上洗干净的床单，让女孩睡在床上，自己铺了张席睡在地上。快到天亮的时候她才睡着，还迷迷糊糊地做了个梦。 她梦见自己好像又变成了6岁。爸爸和一个漂亮阿姨走了。一直病病歪歪的小学教师妈妈颓然倒在破椅子上，目光茫然———她的下边，还有两个弟弟。从此她业余织网袋。她织得飞快，一天能织十个，每天可以为家里赚七毛钱。后来，光织网袋不行了，再加上刻蜡版。再后来，她勉勉强强念完了小学，去废品公司工作了。“两个弟弟都要上学，你一个姑娘家，就别念中学了，我在家教你。”妈说。妈说了这话之后不到两个月，就病死了。 每天，她顶着露水走，踏着月亮回。她总是把回收的废品整理好再去公司，剩下不要的边边角角，就埋在门前的地里。她那平房小院的地，因此很肥。于是听见后面有人嘀咕：“……这就是那捡破烂儿的。”她走得更早，回来更晚了。直到有一天，小一辈的孩子喊她大妈，她才忙着照了一眼镜子：镜子里的女人，还没开放就已经衰败了，衰败得那么无可奈何，充满宿命感。 从此之后她回避镜子。 不知为什么，当女孩的爸爸打来电话的时候，她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悸动。她清扫了房间，找出那面尘封已久的价值一块两毛钱的小镜子，洗洗脸，还抹了一点口红。那口红是她拾垃圾时捡的，暗红色的很美丽。 但是女孩的爸爸根本没有进来，他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匆匆忙忙塞给她一个信封，领着女孩就走了，嘴里说着谢谢，但是她心里很明白，她在他眼里肯定是个今天见了明天就忘了的人。倒是女孩回过头来，久久地盯着她。女孩说：你抹上口红，好看多了。 她后悔昏头昏脑地接过了那个信封。信封里当然是钱。很少的一点钱。以女孩爸爸的财力，只能给这么一点点。她真想把自己接钱的手剁掉。 后来大家好像再没见过她，那个拾垃圾的女人，似乎一下子从这座城市里消失了。 直到这一片平房区拆迁的时候，人们才注意到，拾垃圾女人的院门口，青草长得非常茂盛，碧绿碧绿的，漂亮极了。院门口还有几张霉烂了的十元钞票。民工们叹道：钱都扔了！可见连城里拾垃圾的都这么有钱！推土机把破旧的平房连同那些茂盛的青草一起连根拔除了。但是土地还在。来年，或许会修个苗圃，再栽上许多美丽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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