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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号地铁
作者:1030 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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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05-01-24 01:15:35
Start 休 闲 居 编辑
五号地铁在夜色中呼啸而至的时候,他总是习惯性地微微扬起头,栗红色的头发杂乱纠缠地掩住眼。
五号地铁飞速地穿越漆黑的隧道,像利刃一样划破这个城市锈钝的心脏,然后滞重地停泊在站台,似乎若有若无地喘息。那是他想象中决绝和无力的姿态。五号地铁冰冷的外壳在头顶高架的折射下闪烁银灰色的光亮,豁然地,就刺痛他的眼睛。
他伏下身来,额头抵到膝盖上,然后感到温热的泪水兀自滑落,打湿干燥的手指。如果直视这双深褐色的眼睛,可以轻易地发现这个男人难以名状的忧伤,那是些支离破碎的忧伤,晶莹地,散落在深褐色的眼眸里。地铁站里那些悬浮的色彩,在高架、标灯和广告箱周围像颜料一样蜿蜒流动,伸出手却无法触及。他有巨大的恍惚感,那些忧伤的碎片开始在灼灼瞳仁里滑动有声。
那是种深入骨髓的孤独,像寒冷的水滴,轻轻地落到心底,让皮肤裂缝,然后不动声色地注满他的骨头。
站台上无数脚步匆促奔走,在灰绿色的格子瓷砖上发出空落落的回响。人们简短地交谈,手机铃声此起彼伏。像一卷缓缓拉动的电影胶片,流利畅快,没有突然的定格。五号地铁呼啸而来的大风滞留在空气里,凝固成大把大把的水分子,粘在他的睫毛上。他突然觉得五号地铁变成一艘沉没的华丽渡轮,周围人群幻化成五颜六色的鱼群,在清醒的光线下盲目惶恐地游向通道出口,那儿涌进来大片苍白的阳光。
可以观望到地铁车厢里面的乘客,脸上有昏昏欲睡的神情。握着报纸的男人神淡漠,OFFICE小姐精致的妆容下隐藏着倦意,有对情侣,贴着耳朵微笑着说话。女孩子的手指蜷缩着握在男孩子的手心里。还有背着大包包的学生,耳朵里塞着耳机,缩着脖子,身体随着音乐摇摇晃晃。
他竖起大衣衣领,重新拿起铅笔继续在白纸上画素描。那是一张老人的肖像,干瘪的脸,身后是阴霾的天空。他的手指有些僵硬。当地铁呼啸着离站时,他的泪水终于不自控地又掉下来。他侧过脸去。
最后映在他瞳孔里的,是一个女人的脸孔。
车门合拢的瞬间,她站在那儿在玻璃上端详自己的脸。浓密的长发从两颊流下来,在地铁车厢苍白的灯光下的脸孔显得有些模糊不真。她脱下右手手套,然后用手指轻轻地蒙住眼睛。
那一刻,他似乎觉得一切凝固,时针清脆地喀然停顿,周围喧嚣的人群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站在车门口的那个女人,用白皙的手指轻轻地蒙住眼睛。
然后地铁呼啸着消失,剩下空旷的站台。
他把下巴埋到黑色的高领毛衣里,然后起身。站在站台边缘的时候,身体微微有些倾斜。他看到站台下面的轻轨,蜿蜒地连接在两个隧道之间,像一截枯萎的小肠。他回想起那个女人露在漆黑长发下的脸。深刻地浮动在深褐色的瞳孔里,和那些支离破碎的忧伤一起。他无法揣测其中的意味。眼皮开始突突地跳。他想他接下来应该继续那张素描。顾客明天就会来取。
接近晚上九点的时候开始下雨。寒冷的人群从通道入口涌进来,伞面上不住地滴下来雨水,鞋面潮湿,灰绿色的格子瓷砖肮脏泥泞。有人小声地咒骂。他穿上深蓝色的雨衣,收拾了画具,搭上最后一班五号地铁。
当地铁穿过隧道的时候,他小心地望向玻璃上自己的脸。瘦削隐忍,凌乱的红发掩住那些不为人知的忧伤。地铁里一片静寂。巨大的孤独感再次袭来,他有种被遗弃的感觉。他是被谁遗弃在了这末班地下铁上,可以确定。他把脸深深地埋到衣领里,直到隧道尽头,迸射进来光亮,站台上一排排褚红色坐椅一闪而过。他闭上眼,然后把手指轻轻地蒙在眼睛上。
Continue
Ⅰ。
他是一个在地铁站台上画画维生的男人。他长久地在那里,间或抽烟,去转角NOKIA灯箱后面的自动贩卖机那里用两个一块钱的硬币买一杯热咖啡。寒冷的冬日,手指握着纸杯,液体下到胃部的时候是愉悦的满足,如此直接的温暖。他靠在灯箱上喝完,然后把纸杯捏扁,投到旁边的垃圾桶里,折回来,坐回画架前。
找他画像的人不多,何况天气越来越寒冷得恶劣,谁也不愿意在那儿呆坐半天。他在想是不是这个城市哪天会降下稀薄的雪花。小时候生活在南方,出生的时候下过一场鹅毛大雪,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雪。他固执地认为雪花并不是六边形的样子。在他的油画里,雪只是苍蓝色背景下白茫茫的一片,非常迷离。
他常常停顿下来削铅笔。一大把铅笔散在地上,收拾的时候用橡皮筋扎起来,用的都是Faber-Castell的牌子。他叼着烟专注地垫在膝盖上削那些木头铅笔,烟灰时常垒成很长的一截,被风一吹就散了,或是被他的食指敲落,熄灭的灰烬,在灰绿色的瓷砖上。没有顾客的时候,他安静地坐着打量周围的人群,那些散落在站台上的人,他看他们的眼睛,那些明亮灰暗的眼神。有时候他会不经意地微笑,然后再点燃支烟。坐下来画一张女人的脸。用水溶性彩铅。他把那张白纸夹在画板的最底层,偶尔拿出来,因为很多时候都无法进行下去。他忘了那双眼睛,在纠缠的长发里隐约透露着的是什么样的光芒,她的手指遮住了它。他只是反复勾勒着她的头发,像水一样流下来的长发。他轻轻地叹息,忍不住用手去触摸。然后指尖染上铅灰色的粉末。
他想起昨晚五号地铁带他穿越大半个城市,回到租住的寓所时已是深夜。水汽氤氲的浴室里,他像只干涸的水母一点一点地活络开来。外面雨水汹涌,猛烈地击打着玻璃窗。透出去看到外面的霓虹和林立的高楼,他想起站在车门口的那个女人,她苍白的手指和漆黑的长发,她独自一人。然后他走过去,在她刚才进的车门的位置,在空旷的站台那儿微微地倾斜身体,神经质地微笑。
他明晰地感觉自己下腹部窜上来的热流,欲望像触须一样爬上身体,爬上手里握的喷头,爬上天花板,直到布满了整个逼仄的浴室。他不能自控地呻吟出声,身体在手指的摆布下靠在冰冷的瓷砖壁上抽动,勃发,溺水而去。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流泪,如同观望五号地铁呼啸着进站的时刻。
Ⅱ。
终于还是不能流畅地画下去,他把画纸夹到画板里,缩着脖子啪地点燃支烟,然后眯缝着眼等待。他不清楚自己在等待什么,是惯性地等待五号地铁,还是开始等待那个女人。他有些迷惘。对面站台的坐椅上蜷缩着一个流浪汉,裹着条肮脏的毯子;在距离他十米的地方站着个甜美的女孩子,拿着手机发短信,穿着球鞋,头发卷曲;一个穿着夹克的中年男人沿着站台跌跌撞撞地奔跑,然后消失在转角的大理石柱那里。一支烟燃尽的时候,他的视线有些游离,悬浮在空气中,没有落点。
一天、 两天、三天。
他给一个欧洲女人画像。他看到她明黄色的头发像波浪一样生硬地起伏,大概是喷了很多发胶。然后他看向她的眼睛。浅灰色的瞳孔,像条堵塞的走廊。他粗糙地用铅笔打理她肖像的头发,和她僵硬交握的手指。欧洲女人满意地把画卷起来放到旅行包里,给他钱,说谢谢,语调一律上扬。她礼貌性地吻他的脸告别说,惊叹了一句:So cold。
so cold。他禁不住微笑。
他没再见到那个女人。
每天晚上他站在淋浴喷头下的时候,不自控地痉挛,那种暗示像藻类遍布房间。他用手指在瓷砖上爬行,慢慢地变换姿势,热水迷蒙了他的眼睛,像快要烧灼起来的弧,似乎快要醉去。把脸颊贴到墙上,他突然质疑那个女人是否出现过。她的手指轻轻地蒙住眼睛,忽略虚无的风景。
他在站台上有时候掩住耳朵,能听到时间哗哗流动的声响,像条很深的河流。他觉得似乎已经等待了近一个世纪。无论是五号地铁,还是那个女人。他弹着烟灰,想自己的内心是不是在迅速枯萎。
七天过去。
七是他的一个命数,如果邂逅的陌生人,七天之后没有相遇,那么一辈子都不会见到。他一直相信这点。在来到这个城市的火车上,他对面坐着个卖海鲜的女人,她用手扶着顶在头上的簸箕,带着咸腥味的水滴滴答答地浸下来打湿半个肩膀。她向他兜售货物,他摇头。她神秘地凑近他说自己会占卜。他看到她唇角的弧度,像个诡异的记号。他摊开手掌。女人的指甲肮脏,她小心地审视并掐他的手腕,然后伸出七个手指。
这是什么,他很疑惑。你的命数,她笑。
Ⅲ。
八点钟班次的地铁停泊在站台,人群依旧面无表情地穿梭行走。远远地,他看到那个女人。她描了细细的黑色眼线,神情孤单。她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并没有吃惊。她随着人流走进通道口,穿着黑色的大衣,戴着驼色的手套,手臂环在胸前,瑟缩着走路。车票从机器里弹出来,冰凉地触碰到她的手指。她进入三号车门,然后倚在门边,脱下手套往手心呵热气,漫不经心地看外面。一个穿烟灰色大衣的男人几近匆忙地收拾他杂乱的画具,把束头发的橡皮筋扯下来扎一大把长长短短的铅笔,然后朝三号门跑过来。
他在她身后,在前面车门的玻璃上找到女人的脸,重叠在许多影象里但可以清晰辨认。看她疲惫地审视手指,拨弄中指上的一枚银戒指。他能够嗅到她长到腰际的头发上淡淡的清香。他的喉咙粘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车窗外一排排褚红色坐椅影象模糊地掠过。女人的脸苍白地浮在不同的背景上。他想她要到哪里去,如此寂寞地,一个人,要到哪里去。他的心里很难受。
当他的手指轻轻地落到女人的长发上时,她的身体敏感地颤抖了一下,然后她转身。身后穿烟灰色大衣背着绿色画夹的男人。深褐色的眼睛,非常忧伤。他的手指仍然停留在她的长发上。他没有说话。是寒冷的十二月,窗外是晦暗陈旧的冬日天气,于是她的脸很黯淡地浮动在阴影里,眼里寒水沥沥。
没有任何语言。像一出无声的镜头。
Ⅳ。
女人仰躺在白色的浴缸里,沉静的面容如萎缩的花朵。 她的左手腕上系着根褪色的红丝线,在热水里隐约蜿蜒形如小蛇。浴室水汽模糊,可是男人能看清女人的脸,上面有水滴在闪亮地滚落,白皙的皮肤如同古代最华丽的缎子。她刚才喝了半瓶红酒,微醺,没有笑容,有点慵懒,呼吸沉稳。漆黑的长发漂浮在水里,一漾一漾。她像极了某种水生动物。
他坐在浴室门口不动声色地凝视着女人,抽完第六支香烟的时候,开始把视线转向画架上的那张素描。Faber-Castell的水溶性彩铅在纸上沙沙有声,像雨点细密地落到草丛里。他用深浅来描绘女人的肌肤,突然有穿越森林跋过山谷的感觉。她的眼睛是闭着的,铅笔从眼的弧度下滑,经过鼻梁,到达饱满的嘴唇。他的大脑开始把作画和某种隐秘的情欲联系起来,粗糙的笔尖有如手指一般在女人的脸庞上游走摸索,这并不猥亵,他甚至感到这似乎是一种小心翼翼的膜拜,来自内心深处的燃烧,或是从地心升腾起来的类似朝圣的情欲,像粉尘一样扼住他的咽喉。
可是身体没有任何欲望。他的下腹异常平静,这让他有点害怕。铅笔抖抖嗦嗦地停滞在女人的腮边。女人的脸颊变得酡红,还有酒吗?她轻声地开始呢喃,像朵麻醉的水仙。
他把半瓶红酒放到浴缸边上,然后伏下身去抚摩她的脸。修长的手指探究地游移,女人显出愉悦的神情。她的嘴唇微微向上扬。男人的指腹拂过她的睫毛,然后离开。他直起身来叹了口气。
他不清楚为什么在五号地铁上,她转过身来,面对把手指肆无忌惮地搭在她头发上的男人,却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他却有些紧张。然后她反捏住他的手指,踮起脚来在他耳边说,带我去你那儿吧。然后在地铁昏暗的车厢里,她轻轻地笑了。
她不知道其实他等待了她很久。
一段暧昧的时间,一个模糊的房间,女人柔软的身体在男人深褐色瞳孔里盛开,如同隔着糊满水汽的玻璃观望一块草地。没有狩猎者,只有狩猎的姿态;没有美丽的猎物,只有空膛的枪支,空旷的准星。
Ⅶ。
白纸上突现着一张女人的脸,隐忍而温柔。掩藏在浓密的长发下面,她的眼闭着,眼角微微有些褶皱。似乎是仰躺着,宁静地,欲诉还休。
透过玻璃窗,他看到一点一点泛白的天空,像张死人脸。那些林立的灰色楼群,逐渐清晰。地上已经散落了几十个烟头。他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会儿画架上的成品,然后走到浴室窗前,推开它,大团清凉的空气涌进来,街道上有嘈杂的人声,汽车轮胎摩擦柏油马路的声响。他狠吸了最后一口,然后把烟蒂扔出去,暗红色的火光璀璨地闪烁了一下,不见了。
把女人用毯子裹着抱到床上,她一直没醒过来。手腕上那根红线浸了水后又脱了圈红印在皮肤上。他把窗帘拉上,然后脱衣上床,弓着身子,把头埋到她海藻般的长发里,仿佛连体婴儿。皮肤的馨香和美妙的触感让他很快地沉沉睡去。天色尚明。
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五号地铁站台飞速地奔跑,他喘着粗气,疯狂地追逐呼啸的五号地铁,越过坐椅上蜷缩的流浪汉,越过一路结伴而行的背书包的中学生,越过巨大的FM365灯箱广告牌,在越过一个黑衣老妇人的卖报摊时,他和五号地铁带来的大风呼地把所有的报纸都卷到半空,漫舞如大蝶。他看到车门上女人的脸,她沉默地站在那里,她要离去。他无法发出任何声音。然后他看到苍白的天空,大群的鸽子咕咕地飞过,盘旋着如同歌唱一首动人的赞美诗,一场弥撒即将开始。
醒过来的时候他的脸上全是泪水。然后他看到怀抱里的女人,酣睡如猫。
Ⅷ。
女人抽烟的时候显得很生涩,她叼烟点火,呛得猛烈咳嗽,丝毫不优雅地吐出烟圈。她平静地看向坐在她对面的这个男人,然后她够过来,手指轻轻地覆在他的眼睛上。你的眼里有支离破碎的感伤,刺痛我了。她笑了起来。肩膀神经质地抽动。她感到他的睫毛在她手心里慌张地眨动了一会儿变恢复平静。
我们都不应该感到唐突。她说。
他露出如孩童一般纯真的神情,然后微笑着摇摇头。
她的手指安好地交叉着握住水杯,然后笑了。你真是个奇怪的男人。你怎么什么都不问我呢。我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城市,也是最后一次,我不会再来。
她顿了顿。我所爱的男人在这里。然后她把头仰靠在沙发上轻轻地笑了,那是他在地铁车厢里看到的笑容,略带隐晦的悲伤。然后她习惯性地用手蒙住眼睛。我爱他,我常常这样,蒙住眼睛,在手心的黑暗里想念他,非常想念。那时候他的脸非常清晰,清晰得无法触及。我很不确定。你明白吗,我很不确定。
他静默地听着这个女人近乎杂乱无章的倾诉,她一直蒙着自己的眼睛。他想起她在半小时前说,你的眼里有支离破碎的感伤,带来刺痛。
我和他在一起。一个星期。我们在一个旅馆的房间里疯狂地做爱,我晚上总是失眠,天亮起来的时候内心绝望无比。呵呵。是坠入深渊的那种绝望。我从几千公里外的城市过来,只是和他一个星期。我爱他爱了八年。可我终于没办法等下去。
他不可能舍弃他的家庭。我看见过他的妻子,很优雅的一个女人。还有他的孩子,都上一年级了。
我独自乘坐地铁离开,几乎是仓皇的离开。一个人在地铁上疲惫地摇摇晃晃的时候,压抑地哭泣。我想这终于是个结束。我不会再来。她把中指上的那枚银戒指取下来,铛地放到水杯里。留在这里吧。她笑,泪水恍然地落下来。遇到你似乎就是为了完成这个仪式似的。当时在地铁里你沉默地站在我身后,而没有任何解释。那一刻,我却想对你倾诉,你的眼里,有流水一样的悲伤。
你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他俯身过去抱她,嘴唇压到她的眼睛上。然后叹了口气。
End
圣诞节前夕,他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行走。看到百货大楼落地窗里高大的圣诞树,上面挂满了亮晶晶的小铃铛和荧光纸,麦当劳的玻璃窗上用银白色的喷漆喷了Merry Christmas的字样。他把下巴深埋到毛衣的领子里。他想这是他在这个城市度过的第几个冬天。仰望天空的时候,看到教堂红色的尖顶,大片鸽群萦绕。
在地铁站台支起画架的时候,他想起那个女人的脸,苍白的笑容。她没有带走那张素描。她说她不愿意有任何关于这个城市的记忆。他没有坚持。把那张素描习惯性地从画板里拿出来,安静地端详了一会儿,然后他去自动贩卖机兑了杯咖啡。五号地铁是这个时候呼啸而来的,瞬间带来的大风把那张纸卷起来,高高地扬在空中,漫舞如大蝶。他恍惚想起这似乎是梦境里的场景。然后那张白纸消失不见。
他没有去寻觅。
她曾经问过他两次,你为什么不说话。
那是因为他的声带从来就发不出任何声音。你的声带忘记了如何颤动。那个善良的医生面对小男孩深褐色的眼睛这样对他解释。你的声带忘记了如何颤动。小男孩惊恐地发现此时旁边站着的母亲脸上满是泪水,然后她用手指轻轻地蒙住眼睛。
即使他能发出声音,那么他可以对她说些什么。
他早已经忘记了表达的方式。他只是叹气。
人流从通道口涌进来,脚步嘈杂。人们的肩膀上,帽子上,伞面上全是薄薄的雪花。他感到自己喉咙里迸发出极微弱的尖叫。然后他越过拥挤的人群,越过通道口。站在街道上的时候,他看到白色的大雪在这个城市里从天而降。肮脏的阴灰色天空,那些破碎的雪花纷纷扬扬。他终于知道,雪花和他想象中的一样,并没有任何形状,像极了天空压抑的哭泣。
站立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中,他想起那个女人无奈的寂寞,和自己的孤独,还有五号地铁呼啸而来的大风。终于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