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有来世
作者:箫史弄玉 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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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05-01-24 01:15:36
一个眼神可以温暖的角落里,
伤痛不愈自合。
生命如果只是一个辗转的手势,
为什么我们不可以相遇?休 闲 居 编辑
(一) 前言
道光十二年,初秋。
夕阳渐薄的驿道,青黄色的衰草连着绯红的苍穹,长安城外,寂静的小路上,罕无人烟。千树万树雪白的玉兰花寂寞地开放着,像一章没有任何杂音也没有任何听者的乐府,一朵朵傲然向天,开落无由。荒凉的天空下,只有一个疲倦地踯躅而来的身影,雪白的襦衫上着满旅途的灰尘,眉宇之间有一种优雅的气度,眼神炯烁。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远处模糊的城镇的轮廓,嘴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与浅笑,那里也许是他人生的一个起点,也许是一个终点。多少年的希冀啊,尽在一朝。
厚重的行襄里是苦读寒窗数年的书籍,用一方褪色的蛋青色的布包着,简单得像是他年复一年的日子,没有太多华丽的祝福与温存奢侈的等待在身后,他望着遥远渐呈模糊的夕阳,深邃的眼眸里映着暮色的苍凉,有一种诗经的味道。心中一片寂静一片唏嘘。
洁白残破的花瓣洒落在漠漠的古道上,一脚踩上去,会有柔软的感觉,像是一双没有力道的手轻轻抚摸着一颗苍凉的心,所有坚强或者冷酷的纠结都在一瞬间粗糙地柔软起来。他握紧肩上包袱的边缘,昂起头,大步迈开,好让自己忽略这种感觉。善感会让人变得脆弱,这不是个举杯邀明月的时刻。
隐约间,他听到一声微弱近乎无声的呻呤,从稀疏的树林间传来,一点空旷一点凄楚。他举目四望,循着声音的来处走去。在一棵高大的树下,一个衣衫凌乱残破的女子躺在一地凋零的洁白的落花里,在她身边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竹篮,散落一地湿淋淋的衣物。他疑惑着缓缓走近,看见了一张苍白而清秀的脸庞,有几丝凝结的血丝挂在紧抿的嘴角。他心里一沉,是发生什么事了,他当然知道。
他把包袱放在地上,在她身边蹲下。女子的呼吸已细若游丝,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在那张小小的脸上如此的不具生命的张力。他仔细地端详着她,叹了口气,然后,从包袱里取出一件干净的长衫,轻轻地盖在她衣衫褴褛的身上。那女子似乎感觉到了,竟缓缓地张开了眼睛。他心里一动,多么美好的一双眼睛啊,漆黑而清澈,然而却充满了一种无奈与悲凉的楚楚。他从那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脸,从来没有过的那样清晰,却只在一瞬间,那一排长长的睫毛就无力的覆盖住了这一切,从她的眼眸里最后闪过的是一张风尘仆仆却依旧温存而纯善的脸庞,然而,很快地一切就像破晓前的星光一样黯淡了。
他久久地坐在女子的身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这是个可怜的女子,她的人生本不应该这么快就结束了,也许她的家人还在等着她洗衣归去,也许还会有一个敦厚朴实的男子刚刚采撷了一把野花放在她的窗前,也许……可是,已经没有也许了。就这样结束了,生命的脆弱原来真的像一盏风灯,经不起任何风雨的摧残。
他突然感到心中一片荒芜,虽然这个女子与他素不相识,可是,他想他应该为她做些什么。他看到了她凌乱的发髻还插着一朵已残破的但显然是摘下不久的新鲜的花,她一定是个爱美的女子,也许在插上的时候,她还从溪水的倒影中对自己的微微笑了起来。应该是那样的羞涩而美丽吧。
他直起身来,走到百米之外的那个小溪旁,把宽而长的袖子伸到水里醮湿,然后再走回那棵树下。就着湿润的袖角,轻轻地将她脸上的血污和尘土擦去,小心翼翼地,就像是对待一件无比珍贵易碎的玉器,这世间的美好真的已经所剩无已了。在他把那一缕缕散乱在她脸庞上的发丝轻轻拨到耳后时,他看到了那小小的可爱的耳垂上带着一枚乳白色的花形耳钉,衬着她那苍白的皮肤,像雪山上最后的一片冰刀,很寂寞地刺入了他的心。
一个月后,他高中了榜眼。
在锦衣还乡的途中,经过那片曾经开满了淡雅清香的玉兰花林时,他停下了车马。在随从讶异的眼光中独自一人走入林中。在那棵高大的树下,只有一地枯黄萎败的花瓣,他蹲下身子,缓缓地抚摸着那片柔软的草地,然后拾起一枚花瓣放入口中慢慢咀嚼,一种苦涩的味道迅速充满了他的唇齿之间。抬头望远时,夕阳一地,红柳白沙,漫没了心际。
策马奔去的那一刻,他没有再回头。只是,此后的无数夜里,他常常能在梦境中听到一种呼吸,看到一双眼睛,以及,那一棵开满了洁白花朵的树。
逝者如斯乎,不舍昼夜!在记忆之中,走得最快的是没有悲欢可言的日子,一平如水。也许在有的人一生的流年岁月里,也只是因为一个梦所以存在而已。
*****
(二)
“砰”的一声巨大的关门声响起,把刚刚入睡的他吵醒了。
“KAO,这么晚了还在吵架,有病!”他气恼地把枕头摔向门去,对面套房里的那对小情侣,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没累坏他们,倒是把住在隔壁的他给折腾坏了。
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皮,闷声闷气地坐在床沿,突然他意识到脑中还残留着刚刚梦境中的片断,还是那个很熟悉的境象:夕阳下,一树高大的树开满了饱满雪白的玉兰花。他嘟嚷了一声,拍了拍自己沉重的头颅:“奇怪,怎么老是做这个梦!明天得叫芊芊煮点什么补补才行。”
芊芊是他青梅竹马的女朋友,从小学时的同桌一直到大学同校,好象他们生来就是应该在一起的。芊芊是个很温柔乖巧的女孩,懂事明理从不胡闹缠人,而且长得也很清秀可人,有人形容她就像是一个从红楼梦里走出来的俏平儿,如此冰雪聪明而小鸟依人。她总是亮着眼睛听他天南地北地乱侃,有时候,明知道他是在吹牛,她也只是微微笑摇了摇头。一个聪明的女人知道什么时候傻一点反而更加可爱。
他一直是个有才华的男孩,每回大考前才临时抱佛脚刻苦功读,却也屡屡险境过关。这一点让他得意洋洋地挂在嘴边,成为他的一大人生快事。大学时的他,留着一头半长的及肩发,健康而飞扬的外表,开朗而健谈的言语,有着肆无忌惮的阳光一样性质的笑容,喜欢微抬着头看人,然后轻轻地眯起眼睛。他的身边不会缺乏女孩,他会用笑话逗得她们忘记形象地开怀大笑。虽说如此,他还是喜欢芊芊温柔地依在他怀里,在抱着她的时候,他总是有一种很男人的感觉。
大学毕业后,芊芊在一事业单位做了名普通公务员。而他则投入商海,在两年的时间里便从小打小闹到拥有一家小型的公司,做汽配生意。虽说规模不大,但起码是他自己白手起家苦苦奋斗的事业,而且,也让他在带芊芊去逛商场的时候,能毫不皱眉地就把一撂钞票遮住那些小姐笑得眯成一团的绿豆眼。他知道自己的能力,这一切仅仅是开始。
在芊芊20岁生日的那天晚上,他让她从一个女孩变成了彻底的女人。在吻着芊芊潮湿的脸庞时,他温存而自信地告诉她,给他五年的时间,在她25年那年,他要娶她,给她一个最美好的婚礼。芊芊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在月光下伸出她柔软的双手,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臂,任一滴一滴晶莹的泪打湿着他的胸膛。有人说,一个女人的决心是从一个男人的承诺中坚定起来的。说起来,有点悲哀,但有时候,真的就是这样。
在此之后,他一直试图让芊芊搬来和他一起住,但她始终都不愿意。她总是柔声但却坚定地说:“我把自己给你是因为爱你,不和你一起住是因为尊重我自己。”,一个温顺的女子一旦固执起来,比一座山还难移。在她毫不妥协的坚持面前,他只好作罢了。只是他始终不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更不明白,为什么女人们偏偏喜欢把一件简单的事情用一种复杂的思维方式来进行。不过,有时候他也自得其乐,他周围的朋友说过,一个女人一旦介入男人的生活,她总是先占领他的空间,然而再慢慢地占领他的时间,她们的占有欲是无穷无尽的。他不喜欢被人束缚,更不愿意被人改变他二十几年的生活习惯,反正,芊芊平时也经常到他屋里洗衣扫地煮饭的,每到周末夜里也总会和他在一起。他觉得自己好象过着一种交织着单身王老五的自在和围城中人的温馨舒适的生活,他想,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只是,有时候,他还是会觉得有点无味,他觉得,生活不应该是如此乏味单调的方式。芊芊给了他作为男人最渴望的一切,但唯独没有他心里想要的激情,这也不能怪她,笔性格是决定命运的关键,而她一直是个生活在循规导矩中的女孩,始终是那样浅斟低唱地一路走来。他想,可能男人都会比较自私和贪心一点,就如同张爱玲下的那个振保,希望自己的生活中总是同时存在着红玫瑰和白玫瑰,缺少一种或者只完全拥有一种都不能让人满足。当然,这种念头常常也只是在他脑中一闪而过,毕竟芊芊是他多年来真心喜欢的女孩,而且每次带着她出去时,总能让他有一种得意的感觉,芊芊一直都是许多人眼中的好女孩,那么纯情而善解人意,而这个女孩是他的。
他常常会做着一个相同的梦,梦里只有一棵高大的开满白花的树,还有一双很楚楚可怜的眼睛凝视着他。每次从梦中惊醒时,他呆呆地坐在枕边想起刚刚做的那个奇怪的梦,心里莫名惊慌,说不出原因的悸动。他抬头看着黑暗的天际,他想,究竟有些什么藏在记忆深处呢?那么遥不可及却又是那么的直指人心。
(三)
这个夜里被隔壁那对欢喜冤家吵醒之后,他看看手表,原来才11点。反正睡也睡不着了,他便把电视频道从头到尾从尾到头反反复复扭了个遍,也没找到喜欢的节目。气愤地关上电视,打开电脑接上网络想看看新闻。无聊之中,他信步进入了久违的那间chat,好久没有在这里大刀阔斧地横冲直撞了,以前他总是能把那些满脑袋都是爱情呀浪漫呀誓言呀的MM们哄得天昏地转,然后得意洋洋地一声大笑,再抽身而去,非常的有成就感,无聊时,时间就这样很容易地被打发走了。
[忘川]:“各位大虾们,各位亲爱的美眉们,我忘川来了,有没有人想念我呀?”
进入半天也没有人跟他打招呼,看来真的是人走茶就凉。他只好打出一句欢迎词给自己贴贴金,希望能有一个不小心被他A了眼睛的MM投怀送抱。
[青蛇]:“好一个酸不拉叽的千年大土豆,一边退休养老去吧。人间一日,网络千年了,这里已经不是你的早起晨练的公园了。还想念呢,嗬!”
正春风满面地坐以待聊时,突然有人给他回了这么一行令他顿时颜面无光的话,他瞪大眼睛,看到了这个Nickname为青蛇的女孩正满聊天室地乱磕牙,挑逗得那一帮飞禽走兽们一个个口水直流。好狂妄的一个女孩,他无名火起,心想,此仇不报,真是枉为一代聊神了!
[忘川]:“哪里来的黄毛小丫头,乳牙还没长齐,在这里学人家泡GG?还敢对我如此不敬,小心我一掌把你打回原形!”
[青蛇]:“真是人老话多!第一,谁说我泡GG了,没那兴致;第二,我没有对你不敬,我只是对你不齿而已;第三,青蛇我五百年的修练又岂是你这等凡夫俗子所能暗算得了,哼!(冷笑)。你呀,还是哪边凉快哪边呆着去吧。”
果然是个伶牙俐齿的丫头,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啊。几日没来,自己倒成了老古董了,他狠狠地咬了咬牙,心想,就是她了,先收拾了再说。
[忘川]:“你就是再修练五百年不也是一样要因凡夫俗子而被压塔下?”
[青蛇]:“那是我的白蛇姐姐,我小青可没被压着,你别篡改历史!”
[忘川]:“一个妈生的,有啥两样??你没看过新版的白蛇传吗?人家青蛇多仗义啊,一块陪压了!”
[青蛇]:“就算是,可昨儿个雷锋塔倒了,你没看报?我小青出来了,再世来报复你们这些没心没肺的男人”
[忘川]:“塔倒了,可它的精神是不会倒的!!!! 再压!!!!”
[青蛇]:“哼,果真是男儿到死心如铁,薄幸啊!”
[忘川]:“怨气这么大,谁欠你二五八万的啊?”
[青蛇]:“许仙呀!你认识他吗?”
[忘川]:“哦~~那是我一哥们儿~~~”
[青蛇]:“一伙的?好,一块收拾了!”
[忘川]:“喂????招你惹你啦??他和你白蛇姐的事碍着你啦??”
[青蛇]:“那是,谁让他当年爱她不爱我?”
[忘川]:“厥倒……(我的眼镜呢??)”
[青蛇]:“呜..我本将心比明月,奈何明月照清渠!你说我怨是不怨?”
[忘川]:“素贞啊,你死得好惨啊……”
[青蛇]:“你鬼叫什么呀!你当你谁呀?给许仙公子提鞋还不配!”
[忘川]:“哼,许仙他是个什么东西?”
[青蛇]:“哦,窝里反了?(得意状)”
[忘川]:“谁叫他老婆这么漂亮。(不甘状)”
[青蛇]:“原来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了,唉,真是为你感到可悲。”
[忘川]:“吃不到的葡萄是酸的,到手的葡萄是烂的。我才不妒忌他呢!”
[青蛇]:“呵呵,有点道理。好了,我要走了。”
[忘川]:“这么早?才12点呢!你当你是灰姑娘呀?必须在午夜12点回家去?”
[青蛇]:“你不知道吗?我从不在12点以后下线,这是我的原则。”
[忘川]:“如果你是灰姑娘,一定是一个最“灰暗”的灰姑娘!(王子殿下,这个不好,要不,俺再给你找一个?):P”
…………
不知道为什么,他很想留下她,但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许聪明的她会明白他的意图吧。
[青蛇]:“呵呵,奴去也,莫牵连。:)”
一个笑脸之后,她给他留下了一串长长的数字,然后立刻从chat里消失了。
他想了想,应该是她的QQ号码吧。他打开自己的QQ,查找了一下那串号码,果然是青蛇。在她的个人签名档里写着一首plan:
“如果你是咖啡杯,我是咖啡杯,
相遇的时候,就让我们清脆地碰一碰问个好吧;
如果你是黑色的咖啡,我是白色的泡沫,
相遇的时候,就冲一杯诱人的Capuccino吧,味道还不错;
然而,如果你是那咖啡杯,而我是Capuccino,
在被饮尽之前,
就让你盛着我,让我温暖你!”
他轻轻一笑:这丫头。下了线。
一杯早已冷却的茶放在电脑桌旁,失去温度太久已然香淳尽失,就像没有任何惊悸的生活。
在波澜不兴的日子里,有时候一滴水的溅入也能够激起大海的澎湃。一如此刻的他。莫名悸动,没有道理可言。
他轻轻地关上了电脑。
(四)
第二天下午,芊芊打来电话,问他晚饭想吃些什么。他懒洋洋地说了句随便。
回到家时,就已经看见围着一条蓝白相间格子围裙的芊芊在厨房里忙得不亦乐乎。一头披肩长发,一张素脸朝天的芊芊永远是那样的干净利落。他半陷在柔软的沙发上,吞吐着香烟,看着芊芊纤细而修长的身影,他突然想,如果让他在一杯恬淡的清水与一杯香浓的咖啡面前作出选择的话,他会怎样呢?在无法对自己的疑惑作出解释和答案的时候,他发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彷徨,在他阳光而飞扬的外表下,其实只是掩饰着一个闪烁难安的灵魂,他调儿郎当,他漫不经心,他信口开河,都只是因为他不愿被别人看穿他的内心、他的认真。没什么意思。人生不过是一场喧闹的喜宴,所有表面的狂喜和把酒言欢,都只是幻觉,只有退场后的落寞,疲惫的眼神里,掩盖不住那无望的渴求,充满了矛盾。
“磊,想什么呢?都入神了!准备吃饭吧,我已经煮熟了。”芊芊的话打断了他的一阵胡思乱想。
“啊?熟了?是你熟了还是饭熟了?不如还是先吃你吧?”收拾了眼中的凌乱,他立刻恢复了那幅嘻皮笑脸的样子。
“讨厌,呆会儿罚你洗碗!”
“老婆大人,小的下次不敢了!”
“去,又来糖衣炮弹,先给你记着,下回还给你!”
吃完饭,芊芊到书房里看了一会儿书。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打开音响,在超级男孩的《bay bay bay》狂劲的节奏声中,一边抽着烟,有点心不在焉,有点若有所思。9点时,芊芊说想回家了,他立刻起身送她回去。
路上,她问他:“你最近在家里都做些什么呢?”
“没什么,看看书,听听音乐,偶尔上上网。”
“上网?哦。”她轻声的应着。
不知怎么的,他想起了青蛇。
返回到家后,他以最快的速度连上了网,打开QQ,将青蛇加入好友,看到那条嫩黄色的小鱼儿在那一堆人头之中显得格外亲切可爱。
[忘川]:“亲爱的鱼鱼,我来了。(口水啊~~~~)”
[青蛇]:“哦,是你。怎么昨天还没被我骂够,今天还想继续?”
[忘川]:“昨夜的那几巴掌,让我的脸上留下了红晕,不过,痛定思痛,我还是好想你哦!”
[青蛇]:“哼,无事献殷勤,不奸也诈!”
[忘川]:“呵呵!您老现在忙什么呢?”
[青蛇]:“人要是太有才华也是种罪过呀。我现在的QQ上是人头攒动,就象是个人才市场。唉,无意苦争春呀~~~~”
[忘川]:“哼,说白了不就是招蜂引蝶嘛!(嗤笑)”
[青蛇]:“嘿嘿,从经济学的观点讲,这叫做资源合理分配,用科学的理论讲,这叫万有引力,从古典文学的角度讲,这叫做‘遍绿野,嬉游醉眠,莫负青春’”
[忘川]:“哟,你还真有‘霉’力呀!你就不怕招鬼上身呀?”
[青蛇]:“不怕,本小姐有的是法子。教你一招:上次有人一直打电话给我,烦死人了,说个不停。于是乎,我在一边按动手机的响铃,然后假装说来电话了,我们改天聊吧!嘿嘿,聪明吧?”
[忘川]:“(寒毛一竖)自思我已经够奸了……你比我还奸啊~~~~”
[青蛇]:“呵呵!这叫‘有所聊,有所不聊’也!”
[忘川]:“唉~~~~女人啊~~~~祸水啊 ”
[青蛇]:“喂,你好象是在骂我哦!(把手伸进口袋里找半天,啊,有一把刀,你的小命难逃了!)”
[忘川]:“我哪敢啊……我这不是夸你活水吗?如果你忍心就来吧~~~~(眼一闭) 。不过,在我断气之前……”
[青蛇]:“(……拿到手里一看,怎么是一把指甲刀!)咦,你断气之前想怎么着?”
[忘川]:“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青蛇]:“(眨一眨眼睛)那就问吧”
[忘川]:“(泪眼朦胧地)你是不是真的爱我?”
[青蛇]:“这个嘛…………那个………我………唉………嗯………… 今天天气不错哦!”
[忘川]:“(撕心裂肺一声惨叫)杀了我吧!!!!自古多情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
[青蛇]:“你多情?你是滥情才对!还吟诗呢,你也敢学人家穷酸气来了?”
[忘川]:“别,我错了……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放在我的面前……我没有珍惜。”
[青蛇]:“又来了!老套!(翻白眼)”
[忘川]:“等到失去的时候我才后悔莫及~~”
[青蛇]:“(门牙酸掉一颗)”
[忘川]:“(喂,有点专业精神好不好,我打字很累的!)唉~~~~知音在哪里啊??”
[青蛇]:“你还不如问春天在哪里呢?那我一定会告诉你,春天在那小朋友的眼睛里!嘻嘻……… ”
[忘川]:“喂,你是不是给我下降头了,我咋一看到你就头晕啊?”
[青蛇]:“敢骂我巫婆?我看你油嘴滑舌的,整个一痞子,哼,离我远点,别脏了我的手。”
[忘川]:“我本来就是痞子嘛,反正你也不算什么‘熟’女。”
[青蛇]:“我是不是淑女用不着你来论证。喂,你为什么叫忘川呢?”
[忘川]:“可能是我投胎时忘了喝一口忘川水,这辈子老觉得不甘心,不喝白不喝,真是亏大了。”
…………
[青蛇]:“我问你,像我们这样在一起聊天算不算是一种前缘呢?”
[忘川]:“那你说,什么是属于前世的缘?”
[青蛇]:“前世种因,今世得果”
[忘川]:“不知道我们前世种的是什么因呢?是黄瓜还是土豆?”
[青蛇]:“你……你……你这个千年大土豆,就知道土豆土豆的,呸,老冒!”
[忘川]:“干嘛那么凶呀。我想,我前世一定欠你很多钱……”
[青蛇]:“我想也是,还钱来!”
[忘川]:“冥币要吗”
[青蛇]:“自个留着吧”
[忘川]:“没准咱俩以前还是唐伯虎和秋香呢~~~~”
[青蛇]:“哼,你还不如说是张生与崔莺莺呢!”
[忘川]:“呵…… 我看啊,八成是~~~要不我咋这么倜傥啊~~~~ ”
[青蛇]:“晕~~~~~~我当什么呢,原来主要是为了说这句呀!”
[忘川]:“那你为什么叫青蛇呢?”
[青蛇]:“我在BBS上写过一篇有关这个名字的文章,自己去看看吧。时间到了,我要下线休息了。”
[忘川]:“呵~~~~快12点了。那,一起睡吧。”
[青蛇]:“少来这套,我知道,是时间上的一起。”
[忘川]:“当然,看你想哪去了。让咱妈知道了,该说你了。(鄙视)”
[青蛇]:“可恶的痞子!!!(气愤)”
[忘川]:“鱼鱼,别太想我啊!”
[青蛇]:“放心,我不会!”
[忘川]:“骗骗我也好嘛!(伤心欲绝地)”
[青蛇]:“哦?那好!我一定会想‘死’你的!(咬牙切齿地)”
[忘川]:“呵,痛并快乐着!”
[青蛇]:“~~~~:P”
(五)
下了QQ后,他立刻一路小跑到BBS上搜索她的文章,看来她在那里还挺吃得开的,贴子不少哦。他信手乱翻着,然后,他看到了这样一段话,从刚才小草含露般的欢快尽情,刹那间恍若历尽暴雨狂风,席卷而来一阵莫名心痛:
“时光原来是没有道理的,在隔世的几经辗转的尘世里,依然无法逃脱这翻手是云覆手是雨的乖戾命运的摆布,在崩溃与坚持、放弃与固守、温柔与冷酷的边缘倔强而骄傲地挣扎着。
很多时候,我们在人群中,孤独而冷漠地行走着,不需要了解也不付出理解,人与人之间的钮带就像是海市蜃楼,看着恢宏实则遥远。很多时候,我们需要的是谎言而不是诺言,因为谎言是温情的是贴近生活的,它起码在一个短暂的时期里满足了我们贫瘠的渴求,它不像诺言那样遥遥无期与惊天动地,它以一种平实而直接的方式深入心灵,让我们心甘情愿地在这种温情中慢慢腐朽。更多的时候,我们以一种所有人赞美与认可的眼光来选择自己生存的道路,心里却十分清楚,这其实是自己给生命编造的一个最大的谎言,你的灵魂说不,可是,你的表情却在微笑。我们爱着,却又孤独着,我们微笑着,却又哭泣着。我们习惯了在熟悉面孔的包围中却孑然一身的灵魂,再眉飞凤舞再信誓旦旦再张牙舞爪,到最后都只是纯情熄灭前的一声清脆而悲哀的嘶吼,我们只能接受平凡的幸福。我们没有能力改变。”
很奇怪的一个女孩。
就好象是一个世界的两面,热带与寒带,背阴与面阳。从字里行间中看到的是另一个她,一个坚强的、寂寞的、隐忍的、倔强的女子,有一些些的骄傲、一些些的压抑和一些些的不愿拘同于世。在这一瞬间,他发现他们是属于同一类型的人,外表健康向阳,内心压抑寂寞,可以随时灿烂微笑,也可以随时冷漠不言。他看着她的文字,感觉就是像一颗失去温度的泪珠,在宿命的手心里挣扎着不愿坠落,在充沛耀眼的阳光下,折射出激情的幻灭与伤感的升腾。
令人无处可逃的清醒与类同。
他慢慢地仔细翻阅她的每一篇文章。
“总要有那么一个过程,碰撞、受伤,然后不再对灰姑娘的命运充满遐想。他们说,淑女如书,于是换上长长的洁白的裙裾,披一肩长发,带着精神的纯善,对人迎以浅浅笑容。生活真的就像一本由浅入深的书,日子也很平实,只是心里像缺了点什么似的,有一点不知所措,有一点渴望,于是寄情于一本又一本厚厚的长篇小说,任那感动随热泪在黑夜中暗暗涌动,艰辛与苦痛也变得可以承受了,因为叙事中的可能性代替了现实生活中的幻灭感。
其实,生存的方式有很多种,在别人的期待与赞许中成长的人格是刻意而不完整的,咖啡为什么一定要加伴侣,不加伴侣的咖啡一样可以很淳香,女子为什么一定要温柔如水,温柔与坚强一样可以并存。”
…………
一直到夜里三点,他才抬起微酸的肩脖。点上一根烟,隔着古铜色的玻璃望着窗外黑暗而暧昧的夜色,烟头的明灭光线在玻璃上微微反射出他模糊的面庞,慵懒的表情掩饰不住眼底的寂寥。
一直以来习惯了宁愿调侃着去天花乱坠也不愿诉说,而此刻在面对自己灵魂声音的时候,却听到那声音来自一个陌生人的笔端,那样熟悉,那样蚀怀。
就好像是一个人坐在电影院里看一场悲剧戏,发现偌大的影院里只有自己和另一个人,看到中途时听到细微的抽泣声,手中握着手帕却不知道该不该走过去。
他直觉她是那么的熟悉,然而事实上却又是那么的遥远,像是一个认识很久的人却在蓦然间怎么也想不起她的模样来,一些心灵上的东西取代了表面的感觉,让人惘然。他们总在夜里上网,然后准时于十二点前下线。他喜欢逗她笑,喜欢用很痞的语言来与之对话。有时,他们也说沉重的话题,说他们共同喜欢的作家、音乐和生活态度,他从未尝试过在一个人面前剥视自己的内心,他知道,她是懂得他的。她就像是一把温柔的刀,轻轻割开他的灵魂。而他,也愿意为她敞开胸膛。
他突然觉得芊芊是他生活上的满足,而青蛇是他精神上的满足。两者在一起的话,他又觉得是矛盾的,矛盾吗?不知道。他也不愿意去想。
每天清早,他坐着机车飞驰在往公司的路上,有时候,在等待绿灯亮起时,百般寥赖地看着斑马线上形色匆匆的office girl急促而过,他常想,青蛇会不会就是她们其中的一个呢?但是,他立刻否定了,他想,她应该是个从容的女孩,有着淡定的神情。然而一个有着异常成熟的思想但灵魂却依旧酷似孩童的女人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他想象不出来,也许她不是很美丽,但一定会有着亲切而俏皮的笑容,和清澈冷静的眼神,就像是一条在繁密的森林中缓缓流淌的溪流,可以牵引人走出黑暗阴郁的丛林。
[忘川]:“也许我们同在一个城市 ,也许我们每天都会走在同一条街上,擦肩而过,但却彼此不知道彼此,那会是什么感觉呢?”
[青蛇]:“纵使相逢应不识啊!”
[忘川]:“一种残憾的美。”
[青蛇]:“可是,我相信,我能认出你来。”
[忘川]:“真的?”
[青蛇]:“真的。”
他突然感到释然,即使永远都不会相见,那又怎样。因为永远的不相识,那么,迎面而来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是她,那样微笑着,那样靠近着。在彼此的心里,永远都不会忘记,不会泯灭。想到这,他不禁轻轻地笑了起来,仿佛此刻的空气中便有着她的气息,那样清晰而又模糊的感觉。有种莫名的熟悉。说不清的味道。
有时候,在上班收发商务电子邮件时,会不经意地收到她于深夜里发给他的E-mail。很细碎的感情,像一树盛开的樱花,在风中洒下小小的令人眩晕的幽然。
“今天我到图书馆看书,在我对面的桌上坐着一对恋人,两个人一起翻着家居装饰的书。女孩很小巧,穿着细吊带的长裙,纯羊毛的白色外套搭在外面,一头如瀑长发从耳后倾泄而下,遮住了恬静的半张脸,男孩穿着棕色的风褛,宽宽的额,眼神明亮,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翻着书。他们轻声地交谈着,偶尔为彼此对灯光或家具摆设的不同意见而争执时,女孩便抬起头,扬着睫毛,任性地噘着嘴,男孩笑了。手和手始终不曾放开过,很多事情也就这样被握得直令人心疼了。
我微笑着低下眼帘,想起许多在成长的一路匆忙中曾被我忽略的小幸福,它们简单、细碎,那么轻易地就被迎面而来的每一个繁复的日子湮灭了,来不及感慨也来不及回味,像一朵小小的茉莉,寂寞地开在生命的墙角。
太纯粹的东西注定是没有长久的生命力的,在花开花谢的瞬间,我们都不曾察觉,往往也不曾珍惜。握一握往事,才发现满是一手枯萎的记忆,一些值得用生命去坚持的东西被忽略了也被遗忘了。没有副本也没有备份。一放手就永远地失去了。”
就是这样的一些文字,时常让他停下手中的工作,站在窗前,看着明亮而温暖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幕墙柔柔地向室内铺展开来,轻扬的风中有树梢细微颤抖的声音。
那一刻,他的心里如此宁静。
一个秋天过去了。
(六)
十二月初公司接了一单大生意,是和他以前在一起疯的朋友拉来的客户。那边催得很急,在连续忙了一个星期,直到货如期发出去后,他才松了口气。想起他这一个星期也没时间好好陪芊芊,心中不免愧疚,立刻拨了她的电话,约好晚饭的地点。
一到冬天,芊芊习惯每天吃过晚饭散步。她说她喜欢在寒风中把手塞进他那温暖的掌心里时的感觉,他总是怜爱地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一个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的女人只有这么简单的需要,何幸有之啊!
两个人手拉着手走在落满宽大的梧桐叶子的街道上,芊芊轻轻地靠在他的身边。
“磊,几天没见我有想我吗?”
“有啊,我想你的念头就像饭粒一样多。”他拍着胸膛做出一付此心可比明月的样子。
“恶心,你就不会说跟星星一样多呀!”芊芊笑着嗔骂他。他喜欢看她笑,一个男人应该让爱他的女人快乐,而不是悲伤。
“星星不实在,肚子最重要。”
“贫嘴!你知道吗,前几天我办公室里那个小杨和她老公离婚了,说是他有外遇了。”
“家花不如野花香啊,男人嘛。”
“包括你?”芊芊睁着她黑亮的眼睛直视着他。
他眉毛一扬,咧着嘴角边笑边说:“嘿嘿,怎么会呢?不过我倒是整天想着什么时候也能红杏出墙呀!”
“哼,就你这付吊儿郎当的样子,也得有人要啊!”芊芊在一边噘了噘嘴。
“怕就怕被乱蹄踏死,争着要啊!”说着,他边拍拍自己的脸,自得极了。
“对啊,那时说不定还有个多情女子给你写上一副挽联叫:‘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呢”
“没那小资产阶级情调,就想着偷香呢。”他说完还摸了摸下巴,一副口水欲滴的样子。
“真的?”
“你就不懂啥叫黑白换彩电吗?天天吃稀饭就不怕营养不良,有时也要换换牛奶嘛”
突然,站在一边的芊芊不说话了,一动不动地。就这样看着他。
他一瞧眼神不太对了,心想,玩笑有点过头了,急忙说:
“傻丫头,我跟你闹着玩的。你是我的好老婆,我怎么舍得让你独守空闺呢?”
芊芊低头半天,一会儿才抬起来,嘴角似有若无地笑了笑:“磊,有时候,我真希望你能认真一点,至少让人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我又是那么的不愿意改变你,我知道那会让你受不了的。”
“芊芊”,他停顿了一下,正色地说,“我知道我这人说话做事都是太过游戏的态度,但我不是对你不认真,我只是无法让自己一板一眼地活着、做事、说话,那是很可怕的事。”
芊芊静静地看着他,然后微微笑了起来:“我明白的。其实,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了,在真实与虚假之中,我还是宁愿选择你这种另类的认真。”
芊芊其实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她选择义无反顾、毫无保留地相信他,只是因为她太爱他,这样的女孩是不应该被辜负的。他沉默着不语,轻轻地张开手臂,将她拥入怀里。在这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的自私和狭隘。他知道自己常常在看着芊芊的时候却想起另一个人,或者说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在这一场红玫瑰与白玫瑰游戏的感官刺激中,他有着强烈的负罪感,可是内心深处却依旧期盼它发生并一直继续下去,心里的激情像失控的烈马,正不明目的地奔向绝境。
他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不想让她看到他此时凌乱的眼神。他的呼吸凝重短促,有一点点失衡。
(七)
夜里,他坐在电脑前不停地抽烟,最后还是忍不住连上了线。青蛇那只黄色的小鱼在他的QQ上瞪着大眼睛看着他。他总是能在网上找到她,仿佛是为他存在似的。看着那鱼儿一动一动地开口说话时的,他感到一种无法抑制的快乐和冲动。
[青蛇]:“痞子,我等你好久了。”
[忘川]:“呵呵”
[青蛇]:“痞子呀,我窗外有三只猫在叫,叫得人心毛毛的。讨厌的猫!你去收拾它们好吗?”
[忘川]:“猫在拍拖啊~~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
[青蛇]:“哦?那就原谅它们了!咦,三角恋呀!真新潮的猫!”
[忘川]:“没办法~~~这年头连猫都那么色~~~”
[青蛇]:“跟你一样!!!”
[忘川]:“又来了~~~~淘气~~~你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啊?”
[青蛇]:“哼,占我便宜!(撅嘴、眼角朝天状)”
他笑了。如果一个成熟的女人却有着一颗孩童般烂漫的心,不管她的年龄多大、经历过什么,她依然是纯洁的。
…………
[青蛇]:“痞子,你忙些什么呢?”
[忘川]:“没办法,人长得帅就是那么抢手呀!”
[青蛇]:“真不好意思,妨碍你泡MM了!唉,我让位如何?”
[忘川]:“别啊~~~你可是正宫娘娘啊……”
[青蛇]:“你少来了,早晚被你打入冷宫!哼,我还是识相点,早点卷些细软跑路比较好!”
[忘川]:“要带走的话就把我也带走吧……鱼鱼~~~~~~~~~”
[青蛇]:“你舍得三宫六院那些千娇百媚的可人儿吗?”
[忘川]:“唉,都是些庸脂俗粉,哪及得上你回眸一笑啊……”
[青蛇]:“你又贫了,整天听你嘴上抹蜜,你要害我得高血糖吗?”
[忘川]:“不会的,最多也就让你得个心肌梗塞啥的,没事。”
[青蛇]:“遇人不淑呀!唉,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忘川]:“(晕,最见不得你吟诗了!)去哪呢?等等我。”
[青蛇]:“你敢来?不怕被恐龙吃掉?”
[忘川]:“不怕,与龙共舞~~~~~~”
[青蛇]:“我怕你一下子晕死了过去(满眼金星,外带头顶一群乌鸦飞过),嘻嘻”
[忘川]:“其中一只乌鸦说:痞子,我是鱼鱼~~~~~~~~”
[青蛇]:“你看错了,那可是一只白鸟!唉,白鸟之死………… ”
[忘川]:“是乌鸦掉进面粉堆憋死的~~~”
[青蛇]:“是被人用箭射穿心脏,悲愤而疾的!(你若是这世上唯一能伤我的射手,我就是那一只决心不再闪躲的白鸟………)”
[忘川]:“唉~~~那是只苯鸟……”
[青蛇]:“只等那羽箭破空而来,射入我早已破碎的胸膛…………”
[忘川]:“它咋不穿防弹衣呢?不是很贵啊?”
[青蛇]:“唉,对牛弹琴!”
[忘川]:“呵~~~~”
[青蛇]:“痞子,你梦见过我吗?”
[忘川]:“有啊,你长着好‘霉’哦!”
[青蛇]:“我是说真的。”
[忘川]:“说到梦,我倒是常常做着一个相同的梦,梦里有一棵开着白花的树,我就站在树下,感觉到有人正深深地注视着我。可是每次醒来,我都会忘了那张脸。好奇怪。你说这是为什么?”
[青蛇]:“恍若隔世,却面目全非,那是佛泄露了天机。”
[忘川]:“难道真的有前世?”
[青蛇]:“你知道三生石吗?”
[忘川]:“知道,是在通往轮回时,饮下忘川水之前,把我们的来世前生镌刻上去的那一块石头。然后,就可以遗忘一切,可以重新开始。对吧?”
[青蛇]:“还有,三生石是一块可以许愿的石头,但要用你心里最珍贵的东西来交换。”
[忘川]:“哦?许一个愿,然后付出自己最珍贵的。有谁会那么傻啊?”
[青蛇]:“佛说:交付你所有去换你所没有,然后才真正懂得什么是你想要的。可是,大多数的人是没有勇气去交换的,所以,我们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忘川]:“换成是你,你会吗?”
[青蛇]:“我会。”
[忘川]:“黄泉路,忘川河,奈何桥,三生石。在那里可以完成一个人几世的辗转,却没有记忆可以追溯。”
[青蛇]:“是的,没有记忆可以追溯。你想过没有,也许有一天,我们还是要离开网络,离开彼此的。那么,你会再想起我吗?”
[忘川]:“有时候,要想起一个人来就是想不起来。可要忘掉一个人也不容易啊。”
[青蛇]:“我总是在想,你会在我忘了你之前就先把我忘了,是吧!你会有自己的爱情和生活,然后,一切最实在的东西会慢慢替代了网络上的我所给你的不真实的感觉。”
[忘川]:“不!心脏还分左心房和右心房呢。”
[青蛇]:“真的?”
[忘川]:“看得懂就好。”
[青蛇]:“:)”
那一刻,他突然觉得在网络另一边的女孩好像是不存在的。只是,存在于他心里。
(八)
春节过后,森送来了喜帖。他带着芊芊一起出席了婚礼。
森是他读书的好友,大他三届。年少时和他一样的放浪形骇,一起逃课,一起酗酒,一起泡妞,在最年轻的时候,他们用最放肆的态度来完成自己对青春和叛逆的诠释,等到年岁渐长,才慢慢地把认真和执著收敛于心,外露的锋芒与张扬已随着心境的平复悄然淡去,只剩下眉目之间隐约的狂放,有一种落拓的骄傲,不需要任何人来理解和认可。
这些年来,森一直在外面奔波,失败、挫伤、荣誉与富足的翻滚之后,现在,他终于想停靠下来。他拥着美丽的新娘,像年少时那样肆无忌惮的狂笑、狂饮,只在与磊两个人眼光对视、酒杯相交的刹那,彼此没有任何语言的轻轻一笑,尽在于此。
酒宴散去的时候,已酩酊大醉的森拍着同样醉意熏然的他的肩膀:
“兄弟,什么时候也该你了。像芊芊这么好的女孩子不多了,别辜负了人家。”
他回头看看因喝了点酒而笑靥如花的芊芊,将手大大咧咧地搭在她的肩上,扬起嘴角一笑,对着森说:
“还在考验阶段呢。我们芊芊说,要我把你们这些狐朋狗友戒了才嫁给我。二万五千里长征我才走到雪山呢,还等着过草地呢。哈哈。”
“瞎说!”芊芊在一边笑着捶了他一下,撇了撇嘴。
“芊芊,要不就趁早把这家伙先戒了,要不就把他五花大绑绑上教堂。这小子,该入地狱来陪我了。”森口齿不清地一边说一边向门口送客处走去:“小子,结婚才是硬道理啊!别想了,跟着来吧!”。
他望着步履蹒跚而去的森,微笑不语,森虽是一番醉言却让他在今夜望着芊芊温柔如玉的脸庞时,有一种莫名的温情。
他搂住芊芊:“亲爱的,咱也回家去。”
虽然他经常和朋友在一起喝酒,但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开心与尽兴过,原来,快乐的酒与悲伤的酒都一样,让人容易醉。
一回到家,他便浑身发软地摊到床上去,芊芊到厨房给他冲了杯牛奶,湿了块毛巾。伏在床边,轻轻地擦拭着他通红的发烫的脸,
芊芊冰凉凝滑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的皮肤时,他模糊地睁开了眼睛,看着芊芊微红的脸颊。
“芊芊,我们是不是也该结婚了?”他嚅嚅地问道。
芊芊微笑着不语,只是温柔地回视着他,眼睛里有如星的光芒闪烁,酡红的嘴唇似一朵盛开的莲,此刻的她才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女人,没有躲闪的矜持和青涩的娇羞,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芊芊,如此成熟而激越。他伸出沉重的手臂,将她拥入怀中。此刻窗外的朦胧的月光以及怀里柔软温婉的身躯让他没有任何的禁锢,强烈的酒精和幽幽的体香刺激着他凌乱的思想,他的意识开始混乱,眼前时而闪过一张温柔甜蜜的笑靥时而浮现出一双俏皮狡黠的眼睛。
交织的影像让他头痛如裂。他费劲地睁开眼睛,企图甩开这一切,努力地将模糊不清的视线定住在芊芊柔和的侧面。她浅浅泛红的肤色在他心里慢慢蕴开,蕴开,一片安静的火焰。他轻声呢喃着她的名字,寂寂无声的深夜里,所有欲望尽成碎片,只感觉到她的微笑洋溢在黑暗之中。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九)
大清早上班时,财务部的小杜焦急地告诉他,上次那单生意的款项已经逾期两个星期仍未到户,公司的流动资金完全被套死,厂商已催过两次货款,不能再拖了。
他一言不发地蹙着眉头,走进办公室。在连续拨了几次电话被告知对方已停机时,他的心沉了下去,骤然苍白。由于朋友的关系,他在交货时没有要求对方支付预付款,完全是凭一种信用。他不能相信,那当年在一起醉生梦死、甘苦与共的人怎么会突然换了一付面孔。八十万的坏帐也许并非巨额,但对于一家的小公司而言是致命的,同时被瓦解的还有他的骄傲自信以及对人与人的信任。
他疯了似地遍寻与之相识的任何一个人,结果他发现,早在好几天前便没有人再见过那个人了,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了。
另一方面,他用尽最恳切的语气和态度和厂商交涉,以争取付款期限的延长。并调动公司上下的力量去回收历年的旧欠,然而,一切也只是杯水车薪,解不了近急。
他没有告诉芊芊这件事,当她察觉到他的抑郁和烦燥时,他便用淡然的口气搪塞她只是因为最近公司有些周转不灵,过阵子就好了。
夜里,他CALL了森,约他到他们习惯去的酒吧。
森说:“明天我会把二十万拨到你的户头,我所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你知道了?”他轻啜了一口啤酒,问道。
“那天你语气那么急地问我那人的下落时,我就知道一定有事发生了,后来问了你公司的小杜才知道的。你现在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暂缓一下?”森说。
“能想的办法都想了,如果,真的不行,我想把公司顶出去。”他将杯里的啤酒一口饮尽,把酒杯推到酒保jeam手边。“再来一杯。”
“不致于吧?那些厂家跟你来往那么久了,对你的信用应该是知道的,不会真的要将人逼入死路吧?”
“你以为别人都和我一样傻啊?这批货款那么大,如果我没能把款付清,那我就不能再取货,你知道的,我们争的就是中间的利润和时间差。公司里的几个人都是要养家糊口的,我能让人家跟着我吃白菜帮子?”
“你也可以向银行抵押嘛。”森皱着眉说。
“这两年赚的钱都投入到公司的基础设施和打点关系上了,除了我现在住的那套三居室的房子,有什么可以抵押?而那是我现在唯一可以给芊芊的,这件事我没有让她知道,我不愿让她有流离失所的感觉,虽然我知道,无论怎样,她都不会有怨言,所以,我更不能够。”他一口将整杯啤酒喝干,直视着森,眼中又现出应有的狂傲。“二个月后如果我没有办法兑现那张承兑汇票的话,顶出公司是最好的办法,我以前不也一样是白手起家,我不怕的。我喜欢这种从无到有的感觉,而不是从一开始就输在累累的债务上,那会让我透不过气来。”
他扬着头,大口大口地饮尽一杯杯的啤酒。边喝边凭借着醉意和森一起调侃着酒吧里的小姐,放肆的笑声明朗清晰,只有泛红的眼睛里有着一丝熄灭的动感。
“ben,来一首《我的心太乱》,兄弟我今天亮亮嗓子。”在酒精的作用下,他兴致大发,对着吧台边上的ben狂挥手臂。
“我的心太乱,要一些空白,你若是明白,让我暂时的离开……”
他那极具磁性的嗓音在渲泄着一种放纵的压抑,耳边没有了喧闹的划拳声和嬉笑烂骂,一幕幕的过往在心里犬牙交错地纵横重叠在一起,像梅子黄时雨,浑沌了一个天地,说不清的迷蒙,心在那一刻里荒凉得可以,只想放声喊着,并不期待有谁聆听有谁明白。
坐在一边的森接了个电话,然后转过头对刚刚唱罢放下话筒的他说:“不好意思,老婆在召唤了,我要走了。不如,一起走吧。你也醉了。”
“我没醉……现在知道女人麻烦了吧?你先回,我再坐坐。”他气愤地摆摆手。
“你还是跟我一起走,不然我不放心,怎么跟芊芊交待呀。”
“你有病啊!五大三粗的男人一个,又不是没醉过。”
森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无奈地说:“那你自己注意点,别喝太多。明天打电话给我,公司的事再想想办法。”
他目送着森焦急离去的身影,回过头时却看见,一身艳装的Ellen带着轻佻的笑意不知于何时坐在他身边。Ellen也是酒吧里的常客,曾经和他们这一群人疯得很厉害,后来听说跟了一个台商。有人告诉他,Ellen曾经说她一直爱着他,而他却从来都只是把她当成一个酒伴而已。
“磊,好久不见了。还是这副烂醉的德性呀?”Ellen举起一杯红酒,歪着头对他说。
“是你?怎么穿得跟棵圣诞树似的?”他抬头看着她,扬起眉毛,半眯着眼睛痞痞地说。
“没良心的家伙,就顾着跟你老婆温存,把我们这些老朋友都忘光了。”她伸出涂满丹蔻的双手,软软地搭在他的肩上。
“你这样说就不对了,我可是日思夜想天天盼着你啊!哈哈!”他咧着嘴呵呵大笑,俊朗的脸庞上满是肆无忌惮的狂傲。
“今晚不陪你芊芊了?”她的眼睛里有火焰跳动,热烈而媚丽。
“要不你陪我?”他眼睛里流露出一股邪邪的目光,他感到酒精的作用在他的脑子里象战斗机一样来回的轰炸。
“是你说的哦!好,到我家去。”Ellen扬起长长的眼睫毛,用一种充满挑衅的眼神看着他。
他的嘴角依然扬着那灿烂无比的笑容,低下头,将手里的酒杯用力地往长长的吧台另一端推去,看着酒杯在滑动的摇摆中溢出一路的液体,他放声大笑,只是眼里有一些难以察觉的颓废与落魄像酒杯里的酒一样溢出,但没有人看见。
他将身子搭在Ellen的肩上,“那就走吧。”
激情与狂欢的交著后的无限疲倦,灵魂就像虚脱了似地缺如。沉沉睡去的他,睡梦中,恍惚间又看见了那一树花朵,还有那一双楚楚的眼睛正失望而哀怨地看着他,从未有过的清晰,似乎可以看得见那眼眸深处的话言,还有那斑斑点点乳白色的光圈。他猛地睁开眼睛,然而眼前的一切却在瞬间消失殆尽。微凉的夜风从半掩的窗拂进,酒一下子醒了大半。他转回头看见身边蜷缩着身子的Ellen散乱在枕边的发丝和她嘴角隐约的笑意。突然觉得很陌生。
“你醒了?”Ellen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慵懒地说着。
他没有作答,穿好衣服。
“你要走了?”Ellen直起身子,坐在月光里,睁着眼睛怔怔地看他。
“是的。”
“为什么?难道我连留住你一夜的能力都没有吗?”Ellen脆弱绝望地看着在黑暗中伫立的这个男人,如此遥远。
“那你想怎么样?醉了和醒了的区别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他不再看她,转向窗外静谧的夜空。
“可是,磊,刚才你那么的激情,我们才是一类的人。”
“我不爱你。我们只是互相需要而已。”他冷冷地抛下一句话。
“不,你不能走。”她开始有点歇斯底里。
“你行吗?”他斜眼看着她,觉得今晚都是他妈喝酒惹的祸。
“你试试看。”她咬着牙说。
“那好吧。”他掏出钱包,拿出几张人民币,甩在她的床头,然后起身开门就走。他不敢回头,他听得见她在尖声哭泣,他知道,在他身后的那个被他伤害的女人在这夜里将无法入眠,然而,他还不是也一样。
(十)
深夜的寒风刺骨,从温暖的房间中突然进入到一个极冷的世界里,他晕沉沉的脑袋像裂开了似地激剧疼痛,抑不住胃里的一阵翻江倒海,他趴在街角的一棵油桐树下猛烈地呕吐起来,然后浑身虚脱地顺着树身滑坐在地上。从内至外无法抵挡地寒冷。
在《东邪西毒》里,那个酒馆里的男人说:“酒和水的区别是,酒越喝越暖,水越喝越冷。”
他从心底发出一阵冷笑,他妈的,胡说。
然后,他感觉到有一股湿湿的液体顺着脸庞滑落到唇边,他舔了舔,咸的,有点苦,是泪。他抬起头来,看着广袤的树荫之上那黑暗破碎的天空,像一张被支解的脸,带着绝望和愤怒的表情。然而,无法诉说。
他突然明白,原来是心里的眼泪所渗透出来的冰冷,带着刺痛侵蚀了全部的挣扎。他想起芊芊恬静而温暖的笑容,那样一个适度而宽容的女子,是他生命中永远纯粹的一块水晶,透明清凉,包含着万般温柔,可是,即使是在这样的时刻,他还是会想起另一个女人带着狡黠的聪明的任性的犀利的言语掀看他内心深处的全部隐匿的情感。无法摆脱的纠结,没有方法可以释然。
他直起身子,步履不齐地在深夜的街道走着。前面有灯光,他看到是一间网吧。走了进去。
“鱼鱼:
现在已经三点了,不知道你是不是已经睡着了,我想应该是的。
你说,人往往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你是对的。我是个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以拥有什么的、能够实现什么的男人。我想给我深爱的人一个稳定的未来,可是现在,我发现,我连最起码的安定生活与如一的感情都给不了她。
一直以来,我用我所谓的方式生活着,我痛恨虚伪与一成不变的人生,痛恨把自己锁在一个世俗的桎梏里,我心不在焉、自以为是地过着我所谓的日子,可是我忘了,我并不只是我一个人,人活在这个世上除了对自己负责之外,还有很多不可逃避的责任。我用了26年的时间才明白这个道理,我很难过。
鱼鱼,为什么人总在最落寞的时候,会将所有心结都一一掀起,让自己已经痛得发怵的心明白自己的软弱与无能,让情绪更加彻底,让人无处可逃。
鱼鱼,聪明如你,你能告诉我吗?”
清晨五点的时候,他走在回家的路上。微微泛红的天空下,一群灰白相间的鸽子欢快地相续往未知的天尽头飞去,路边那高大的白杨树洁白的枝干上歪歪扭扭地刻着几个稚嫩的字:“天涯海角,不离不弃。”。世界依然是一个希望与失望交织的丰硕的果园,依然有人不断地采撷悲欢离合,有人耐心地等待生命的奇迹与甘美。交付所有去换自己所没有的,也许,只有让自己在绝境中重新出发,才会知道心里的渴望是什么。他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狠狠地踩了几脚。转身大步朝公司的方向走去。
(十一)
也许是因为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反而突然轻松了起来,像往常一样布置好手下的业务员该做的工作。自己跑了几家尚欠他款项的公司,和被他拖欠最多资金的厂家认真诚恳地协商具体的还款期限。
下午六点的时候,芊芊打了他的手机,问他晚上在哪吃饭。他柔声地撒了个谎,说森约他一起喝酒,不能陪她了。挂下电话的那一刻,他心里有些内疚,但是,在这种时候,他真的不想面对芊芊,他不想让她看穿他的心事,这是男人的担子,不该让一个深爱他的女人来背负。
还是森,还是那家酒吧,还是大杯大杯的鲜啤,还是白壳的Marlboro。当然,不会再有女人,在他飞扬的外表下,是那样无法抚慰的一颗心,放纵是需要激情和借口的。与昨日的狂乱不同,他心境的平复反而让他的话少了许多,只是默默地一口一口啜着眼前的那一杯啤酒。
“jeam,给我一杯鲜啤。”他的身边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那样熟悉,他睁起迷离的眼睛,看到了一身素白的芊芊,平静的侧面。
“你来这干嘛?”他皱了皱眉说。
“陪你喝一杯啊!”她举着透明的啤酒杯,修长而纤细的手指被嫩黄色的酒映着,晕出一圈朦胧的哀伤,脸上仍是那安宁而平和的浅笑,直视着他,看得他心里一阵撕痛。
“你的事,我都跟她说了。”在一边的森突然凑过脸来,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句话。
他狠狠地瞪了森一眼。转过头来,“芊芊,你先回家。我一会儿就走。”
“你不觉得我们应该干一杯吗?”芊芊还是那副笑意盈盈的表情。
“别这样,芊芊。”他蹙着眉,轻声说。
“可是,你还没跟我说生日快乐呢!”芊芊幽幽淡淡地说,他蓦地抬起头,发呆似地看着芊芊,是啊,3月5日是她的生日,他居然忘了。
他仔细地注视着泛黄的灯光在芊芊脸上描出的温馨,心中一阵愧疚。伸出手,一把搂住了她纤小的身子,“好,回家去,咱们自己喝。”
回到小屋,他的酒意已经退去了大半。刻骨的清醒让他起了他在五年前许下的那个诺言,一个没有信用的男人是他所憎恨的,可是,现在的他,无论是经济上或者心理上都没有结婚的心态和准备,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向芊芊解释他此刻的心境,解释他的困顿,他的徬徨,他的力不从心。
“芊芊……”
“要不要加冰块?”芊芊手里拿着一瓶红酒,娇笑着打断了他的话。
他伸出手,将她手里的酒瓶拿去,紧紧地握住她那柔软的小小的手。
“芊芊,对不起。你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他低哑着声音,那单薄的语气让他自己感觉到可耻。
芊芊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就像许多年前,他们第一次相遇时那样看着他,那一刻他才发现他们之间已经储存了那么长的岁月,而芊芊无怨无悔地等了他一个女人的全部青春。他突然说不出话来,俯下身子,把脸埋在芊芊温暖而细腻的手心里,从喉咙中发出沉闷的声音。
“磊,我告诉过你吗?我是那么爱你,那么那么的爱你。”她柔柔地一字一句地说着,他抬起头,有些陌生地看着这个柔弱却笃定的女人。
“所以,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无论怎样,我都不会有怨言。从最开始遇见你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自己是你的,永远是你的。把一个完整的自己交给你,我知道,你会还给我一个完整的世界,虽然不是今天,但会有那一天的,是吧?磊!”
他不再说什么,只是紧紧地将她拥在怀里,坚定而执著地,脑中没有任何人的影子,任何人的语言,任何的恍惚。是这样无所求的一个女人,他一定要给她幸福。
这个夜里,是他几天来第一次可以那样踏实而安稳地沉沉睡去,没有任何的徨惑与惊悸,因为他怀里抱着她。凌晨三点的时候,口里的干渴让他醒来,睁开眼睛却找不到身边的芊芊,他心里一惊,四处张望,却看见一袭白色长袍睡裙的芊芊正背对着他依在落地窗前,黑亮的及腰长发柔柔地披在身后,纤小而单薄的肩膀,修长的背影,站在那里像一尊雕像,沉默而凝重。午夜的月色突兀地明亮,洒在她的身上,那么和谐,那么温存。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一言不发地站着,从她那里,到他那里,隔着几步之遥,却像是几千万的光年。然而,他发现自己竟不敢走过去,为什么?是怕看到她转过脸时的泪水还是失望?他仰天躺着,天花板的石膏线条在他的视线里划割着一条又一条寂寞的苍白,没有任何语言足以掩饰的伤痛。现实带着残酷的面貌而来,不容拒绝。
第二天下午,芊芊在电话里告诉他,单位临时派人到外地学习,她被选派上了,可能要去上半个多月,下午三点的车。他对她说下午会去送她。然后拨通森的电话。“森,下午两点开车来找我。”
下午,他来到她家里,默默地看着她收拾行李。
“公司要你去的?”
“是的。”
“能不能不去?”
“不能。”
楼下响起森的喇叭声。
“走吧。”他说。
到了车站,来到班车边,女乘务员拿着广播大声的喊着。她突然回过头来看着他,就这样看着他,看得他好心疼。
“公司的事慢慢来,先别急着转手,一定会有办法的。”她轻声说道。
“我知道。”
“还有,你别再老吃泡面了。”她放下行李,拨了拨他那被风吹乱的头发。
“好的,我听你的。”
“乖”
她笑了笑,满足的样子,映着眼中的泪水。她转过身,突然上前紧紧搂住了他,贴紧了他的唇。他真切的感到滴在他脸上的她的热泪,那么的真实,滚烫着他的心。就这样吧,他想着,我的怀抱里是我的爱。
她轻轻的松开了他,笑着挥挥手,手上的戒指在阳光下发出雪白的光芒。
车开了。
“走吧。”森拍了拍他入定似的身躯,轻轻的说。
在车上,森说:“她的戒指好漂亮,你送她的吗?”
他将手放到嘴边,吐出一枚戒指,白色的戒指。“是这样的吗?”他说。
森嘎然停下了车,静静的看着他,看着他流泪,看着他戴上戒指,看着他紧紧地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她在吻我的时候交给我的。我不能给她承诺,她却给了我,我是不是很没用?”
森看了他一会儿,慢慢的说:“不,你是幸福的。”
直到夜里十一点回到家中,他才想起忘了问她在那里的具体地址。可是,为什么她的语气中隐隐有着难以掩抑的落寞与凄悲?不,她不会离开他的。他想,是自己太敏感了吧,她给了我戒指。可是,当他站在昨夜芊芊站着的那个落地窗前时,他看见了一轮惨淡的新月如钩,如钩的月下黑夜的面容有如一张泼墨的宣纸,在星星的撩动下而乍觉生动。远处的街灯一盏一盏地明灭着,在寒风的吹拂下像是人世间那无数飘移的灵魂。花开了又谢了,这世界充满着疑惑与不安定,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姹紫嫣红的繁华都市里,灵魂的坠落更令人是无从把持。
他不知道,当芊芊站在这里的时候,她在想一些什么呢?
(十二)
夜里,他依旧不断地上网,聊天,看贴,灌水,甚觉无聊的心情中有一种渲泄的渴望。
有时,只是静静的看着那枚戒指。闪着白光的戒指。像儿时的童话里最纯洁的誓言,温柔坚强。
[忘川]:“鱼鱼,在你心里,什么是你最想得到的,什么又是你最不能放弃的呢?”
[青蛇]:“我最想得到的和最不能放弃的都是同一件事情--爱情。”
[忘川]:“那就是你心里面最珍贵的东西吧?”
[青蛇]:“是的。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你呢?”
[忘川]:“我最想得到的是我所爱的人的幸福,最不能放弃的是自己的个性。可是,我又不能相信我的个性能给她幸福。这就是我最怕的。”
[青蛇]:“痞子,你现在依然是个很幸福的人,你知道吗?”
[忘川]:“我幸福?是的!就在她给我戒指的那个时候。”
[青蛇]:“一个人无论在物质生活多么的富足,如果没有一个爱他的人和一个理解他的人,他都不是最幸福的。也许,你现在遇到了挫折,可是,你会发现,这个挫折让你知道了她的真情。最起码,你并不是输得一干二净。”
[忘川]:“那么,你是不是那理解我的人?”
[青蛇]:“网络的接触又叫第四类接触,在这里许多有家室的人也依然不知疲倦地渴望这种接触,这是种简单而无害的放纵,对自己内心与外界压力的一种释放。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找到他想要的对方。”
[忘川]:“那么我们算是吗?我是说,当我想要和你说话的时候?”
[青蛇]:“你知道吗?我上网时喜欢关灯,尤其是在这样的深夜里!有时候,聊着聊着,我会有一种错觉,好像你就坐在我对面,点着烟,翘起二郎腿,咧着嘴开怀大笑着。那样熟悉那样自然,好像深交多年。”
[忘川]:“就好像我常常会突然想起你,随时随地,没有任何理由。”
[青蛇]:“这就够了。够了”
[青蛇]:“你相信前世吗?”
[忘川]:“信。”
[青蛇]:“那因果呢?”
[忘川]:“也信。”
[青蛇]:“你相信我们前世相遇过吗?”
[忘川]:“为什么这么问?”
[青蛇]:“没什么,就想知道你的感觉。”
[忘川]:“相遇?前世?你让我想起了我常做的那一个梦……”
他发现,他已经好久没有再做那同样的一个梦,这让他觉得心里无所适从。也许他失去不仅仅是一个梦而已。
[青蛇]:“痞子,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忘川]:“你?就像是一把雨伞。”
[青蛇]:“雨伞?”
[忘川]:“总以为撑开了双手能挡住风雨,孰不知里面细细的骨干还是要有一双有力的手啊!”
突然,网络的另一边没有了声息。
[忘川]:“鱼鱼,在吗?”
[青蛇]:“痞子,我想哭!”
[忘川]:“别哭!如果真想哭就把屏幕当我的肩膀吧。”
[青蛇]:“太硬,不舒服。”
[忘川]:“呵,我还怕你的眼泪把我的电线弄湿短路了呢!反正咱俩都不会早死,以后再哭吧”
[青蛇]:“你怎么知道我们都不会早死?(鱼鱼轻轻地眨了眨眼睛,不明白!)”
[忘川]:“(瞧,又电了我一眼了不是?)俗话说好人不长命,所以,我一定是长命百岁了。还有一句话是‘红颜薄命’,所以,我想你大概也不会的。嘻嘻,明白了吧!””
[青蛇]:“痞子!你很过分哦,讨厌!(破啼为笑)”
[忘川]:“呵呵,笑了?笑了就好。那你说说我是什么样的人呢?”
[青蛇]:“其实,你也是一个很矛盾的人,你一方面很清醒地生活着,骨子里又不甘心那么平静。”
[忘川]:“你也是懂得的啊。我听人说,当一个人天花乱坠玩世不恭天崖海角的乱侃,他只是为了掩盖内心里的无助和寂寞。”
[青蛇]:“然后寂寞会越来越深,将一切掩埋,最后,连自己也看不清自己的面目。”
[忘川]:“鱼鱼,我们沉重了。”
[青蛇]:“是现实沉重了。”
清晨时分,他正欲上班,打开衣橱准备换衣服时,看见里面挂着的一件那天夜里芊芊落下的大衣。他有些发怔,拿在手上轻轻抚摸着,突然发现,芊芊真是离开他好久了,也许只是几天而已,却好象是永远不再回来了似的,他心里有一阵莫名的惊悸,衣服缓缓地落在了地上,一张薄薄的纸条便斜斜地从口袋里掉了出来,他低下身拾起,再仔细一看,是一张医院妇产科的检验报告,他立刻呆住了,哑口无言,许久许久才沉闷而痛苦地喊出一个名字:“芊芊!”
他终于明白,那天夜里当他看到芊芊站在黑暗中时所感觉到的她的痛苦,原来是真的。她说,把一个完整的自己交给你,我知道,你会还给我一个完整的世界,虽然不是今天,但会有那一天的。他隐约记得她在说话的时候眼睛里脆弱的坚决,他低哑着哭出了声音,是那样爱他的一个女子,带着他的孩子去了莫名的地方,也许永远不再回来,生活是充满了失望和无助的一场悲喜剧,支离破碎的世界里她在苍凉地等待着一个遥遥无期的完整。
他终于明白她为什么要走了。
他蹲下了身子,泪水汹涌而出。
[忘川]:“鱼鱼,我伤害了一个深爱我的女人。”
[青蛇]:“?”
[忘川]:“一个为我付出了全部的青春,怀着我的孩子的女人,可我却不能给她一个结果。到头来还要她给我承诺。”
[青蛇]:“也许,她是明白你的。”
[忘川]:“有人说:当我握着她的手时,就好像在握着我自己的手一样没有感觉,然而,一旦砍去她的手,就会像砍去我自己的手一样的疼痛。我现在才明白这种感觉,鱼鱼,你了解吗?”
[青蛇]:“痞子,那么你就别放手!”
[忘川]:“我不会放手的。一定不会。”
(十三)
在询问了芊芊所有的朋友和亲人后,芊芊还是没有一点音讯。他从心里感觉到一阵失落和恐慌,并开始憎恨自己。青蛇告诉他,其实一个女人要的只是安定的未来,只要有爱,至于生活的甘苦与否并不是那么的重要。
对于芊芊,他是让她这般的失望,可她所想的却只是不愿成为他的负担。一个没有希望的人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得出,他一想到这,心里就弥漫起深深的凉意。他几乎遍步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像一只鹰一样敏锐地感知着一丝丝可能的味道,他不知道那样纤弱的芊芊会在哪里安抚自己的伤痕,会不会就永远不会回来了呢?他一遍一遍地面对这个内心令自己深深恐惧的问题,然而,一遍一遍地没有答案。
一个星期后,清晨。
他如往常一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无味地吃着最后一片面包时,听见外面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拉开门后,看见了站在楼梯口的芊芊,一脸苍白和风尘,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行李袋,宽大的风衣里像是缕空了似的单薄,他送给她的那只碧绿的玉镯顺着细细的手臂一直滑到手腕,一泄到底的绝望,没有任何温情可以依赖。他看着她,然后伸出手。
“芊芊,你终于回来了!”
她睁着空洞的眼神,脆弱而无助地。
“磊,我一个人好想家。”
“我就是你的家。”
他将她行李取下,放在地上。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她苍白而干涩的,像失去养分的花朵一样干涸的脸庞。
“芊芊,如果现在有一个身无分文的人向你求婚,你会答应吗?”
她睁大眼睛,看着在她面前这个男人脸上认真的没有一丝调侃的表情,她的眸子亮了起来,然而又立即熄灭了。她痛苦地摇着头:“可是,孩子没有了,我不要他了。”
“没关系,会再有的。他会原谅我们的。”
她的眼泪缓缓地顺着脸庞流了下来,脸上却绽放着甜美无比的笑容,像一个满足了心愿的孩子似地无邪地笑着。当爱情变成粉饰一切伤害的良方时,什么都可以抚慰,包括痛苦和绝望。
在她依入他怀里的刹那,他看见了窗外的烟花像梦一样炫丽,几近完美,几近凄艳。
他的手握着她的手,两枚戒指摩挲着。以一种同样的、如此寂寞的姿势靠近着。渴望温暖。
这个夜里,芊芊还是执意地要回家去了,她说她要专心做一个新娘子了。在她家门口,他细腻地吻着她,夜风里的小生灵们在微弱的街灯下飞翔着,隐约的茉莉花香混合着他身上的烟草味道缠绕在一起,她的长发散落在他的手臂上,软软的没有一丝力度地触摸着他的心。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深沉缓慢而悠长。
“进去吧,等会儿我挂电话给你。”他轻声说道。
她转身开门,回过头来,笑了笑,眼睛里有无尽的缠绵和温柔,像烟花一样美丽。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把头靠在边缘上,闭上眼睛,任窗外的寒风渗透而进每个角落。空气中似乎依然有着芊芊的气味,熟悉而温暖的,已经记忆里存放了很久。有人说,你可以轻易地忘记了一个人,但他的气味会永远伴随着你的记忆,比生命还长的记忆。他突然心有所动,起身打开了电脑。
青蛇永远都在他想找到她时的线上,像一尾深海的鱼,黑暗中不停地浮游着。
[忘川]:“鱼鱼,我要结婚了。”
[青蛇]:“是吗?恭喜你。”
[忘川]:“一些事情我不想带进婚姻里。”
[青蛇]:“什么事?”
[忘川]:“我很爱她,可是,有时候我在面对她的时候竟然会突然想起你,这让我很痛苦,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青蛇]:“想知道我对你的感觉吗?”
[忘川]:“嗯”
[青蛇]:“像彼岸花。爱情即使没有结果,也会在彼岸开出花朵。痞子,我已经满足了。我们都应该满足了。”
[忘川]:“我想见你一面。只是一面。”
[青蛇]:“在需要直面的世界里,我们没有任何的理由可以相互依靠。不如不见。”
[忘川]:“你永远是一个奇怪的女子,有时候我会想,也许你是不存在的,是吗?”
[青蛇]:“我常常一个人在市中心广场上从清晨坐到黄昏,可以看到许多相携而来的老人,和带着孩子散步的年轻夫妻。如果有一天,你也带着妻子从那里经过,你会看见一个眼神平静的女子,那可能就是我。”
[忘川]:“这样也好。不再相见并不一定等于分别。”
[青蛇]:“即使永远不再相见,然而只要相信奇迹,就像泰戈尔说的:‘在你从此岸到彼岸的航程中,必将一而再、再而三地遇到我。’”
[忘川]:“我记得他还有一句话:‘我的眼睛在守望时彻夜无眠,然而,即使我遇不到你,那守望依然是甜蜜的。’真能这样的话,夫复何求啊!”
[青蛇]:“你说,在未知的将来,我们会不会还能象现在这样呢?”
[忘川]:“没经过的事,有谁知道会怎样呢?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
[青蛇]:“是什么?”
[忘川]:“就是,我们会永远象现在这样。”
[青蛇]:“:)痞子,祝你幸福。”
[忘川]:“你也一样。”
[青蛇]:“我们,下线吧。”
[忘川]:“下线吧。”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一条彩色的小鱼儿,他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再看见她。但是他知道,有一些人是不会让人忘记的,有一些事情是可以永远留存的。就像她说的彼岸花,也许,他们只是站对岸的两个人,彼此遥远地看见了对方的内心世界,但永远没有机会可以靠近。烟花在天空散开的时候,适合离开。
他不再迟疑地关上了电脑,关上了一个世界。
想起还在等着他电话的芊芊,他拨了过去。芊芊温柔婉转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如此清晰,他听见她轻声甜蜜地笑着,在心里对自己说:“要爱,就爱一个永远吧。”
(十四)
第二天,他一觉睡到中午,直到激烈的电话铃声将他吵醒。
“喂,请问你是芊芊的家人吗?”
“嗯,我是她未婚夫,你是?”他迷迷糊糊地应着,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抓起枕边的闹钟看时间。
“我是市交警事故处理中心的,有个不幸的消息。你能联系到她的家人吗?”
“事故处理中心?”他的脑子里猛地激凌一下,睁大眼睛,立刻清醒了。
“是的!她于昨天夜里出车祸了。请你来协助确认一下尸体。”
车祸?尸体?芊芊?
他顿时懵掉了,心里一片空白,木然地拿着电话,不知所措地茫茫然站立在电话机旁。他看着拿电话的那只手上发亮的戒指,雪白坚硬得像新月一般,正残酷地分割着他破碎的思绪。他的手渐渐无力,一寸一寸地垂下、垂下,只听见自己心里有一个声音,像哭泣又像呐喊,像呼啸又像喘息,那么遥远那么模糊那么不可触摸。
“喂喂,你还在吗?”电话那头不休不止地喊着,像发自地狱里一般。
芊芊。芊芊。她死了?她怎么可能死了?
“喂喂,在吗?回答呀!”
“在……”
“请你立刻来交警事故处理中心确认死者,顺便问一下她的家里的电话号码是多少,我们好跟她家人联系。”
电话挂断了。他呆坐在床沿,一动不动地,他的身体里像被魔鬼交换走了魂魄一样的空洞。话筒顺着他摊开的手掌一路滑到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响,就连这声响也如同发自鬼魅似的。在几年之前的那个夜晚,花样年华的她将自己无怨无悔地交给了他,在几个星期之前的那个车站上,她含泪把未来连同那枚戒指一并放在了他的手心里,而在几个小时之前的这个月夜里,他刚刚把未来的幸福和美好承诺给了她,然而,是什么带走了这一切,来不及重新再编排一次,来不及重头再细看一遍。
命运那张诡异的面容像魔咒一样令人不解其变。在时光面前,一切,都是那样的无能为力。
当他飞奔到交警事故处理办公室的时候,芊芊的母亲已是满脸悲伤绝望地坐在一边默默流泪。他看见了长椅上那个蜷缩着身子的男人,立刻疯了似地冲了过去,揪住那人的衣领,眼睛里有吃人的火焰。两个交警将他死死地拉了过来,按在桌边的椅上:
“请你冷静一点。现在已经可以认定导致肇事的直接原因是司机酒后驾驶。我们是根据死者皮包里的一张保单上你的名字和地址找到你的电话的,已经通知保险公司前来认定死亡原因了。”
“保单?”他呆呆地呢喃着。
“是的,死者于两周前购买了一份巨额的人身意外保险,受益人是你的名字。时间相隔太短,可能保险公司对死亡原因会再进行一番调查,但肇事者已承认当时的确是自己酒后驾驶,应该就不会有太多的争议。”
“她是什么时候……出事的?”他仿佛有些明白了,然而,是什么呢?
“夜里一点多,在穿越人行横道的时候被刹车不及的吉普车撞倒,内部出血导致死亡。”
“夜里一点多?”
芊芊的母亲在一边停住抽泣声:“昨天夜里一点时,芊芊讲完电话后,突然说要出去一下。她说,事情一办完她就会回来,出门时,她还对我笑了笑,笑得像个孩子一样……”
坐在一边的那个男人突然小声地说了话:“其实,当时我好象看见的是一条白影,所以没留意……”
他回头看着那个男人,突然觉得好象是一场闹剧,一切是那样的不真实,那样的遥远。他记得电话里,芊芊说,你不会一无所有的。他终于明白了。一抹惨淡的笑容慢慢地爬上嘴角,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得有些异样。
“我能看看她吗?”
“可以。”
芊芊脸上似乎还挂着如旧的温柔的笑容,长长的睫毛下那直展的肌肤好象还可以呼吸,就像是睡着了一样,明天还可以醒来,还可以围着那条蓝白相间的围裙在他的身边走来走去,还会皱着眉毛告诉他别抽太多烟了。
他轻轻地将散乱在她肩上和脸上的长发捋去,让发丝温顺地伏在她的耳后,那发丝曾经是那样的光泽明亮,如今衬着那苍白的肤色,只剩下黯然的黑色。发丝缠绕于他的手指间,温柔无力地,突然他的手停了下来,于半空中像一只骤然失去方向的鸟,然后,他深深地打了个冷战,一阵莫名的痛苦,从远古而来,斜斜地穿透了他的心,正午的阳光刺目,却照不进他冰冷的世界,那一刻,他发现自己是那样的虚幻,他痛苦地抱住了头,纠缠着他生命的那一个梦就这样带着巨大的穿透力将他摧毁。
在那一刻,他看见,她小小的耳垂上,带着一枚乳白色的花形的耳钉。
就象他在梦中见到的白色的亮光一样。
这一年的春天来得特别的寒冷。
(十五)
芊芊的母亲说,她的房间到处都充满着你的影子,你来吧。
他就去了,在推开房门的那一瞬间,他有一种感觉,好像芊芊还是跟往常那样站在门后甜甜地对他笑着,或者像一只顽皮的小鹿不由分说地扑进他的怀里。他笑着张开了手,却发现怀里是一片空洞和冰凉。笑容僵持在他英俊而绝望的脸上,昨日已矣。
窗前的书桌上那一束马蹄莲已经枯萎了,颓败黯黄。打开的书本,散落在一边的钢笔,浅蓝色的窗帘上有着隐约的江南水湄的印迹。可以留下来的,只是附着在生命里的灵魂,不愿散去的坚决,然而已然无法触摸。床头柜上他们俩的合照,是五年前在学校的草地上留的影。芊芊一身白色长裙端坐在草地上,他留着微长的发一脸不羁的表情从背后搂住了她,明媚的阳光下,他们的笑容灿烂而纯粹,微微眯起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杂质,他在芊芊的耳畔笑得像个孩子,那样年轻,那样朗亮的岁月啊,却只剩下记忆中残存的温度,即使是反复触摸着照片也无法再追回一点点昨日的天真与纯挚了。他就着床沿仰天倒下,无法挣扎的痛楚淹没了苦苦伪装的平静。
枕头边上的手提电脑还插着线,他随手拨弄了一下鼠标。豁然亮起的屏幕上有一个打开着的文档,他迟疑了一下,看见那是芊芊的一篇日记:
“3月21日 晴
夜里,很凉。
我接到他的电话,已经是0点22分。房间里很寂静,只有母亲轻微的呼吸声隐约传来。
我没有打开灯,怕惊醒家里的人。拿着电话,光着脚走到窗前的书桌。桌上的玻璃冰凉冰凉的,午夜的月光铺进来,可以看见一片透亮的苍白,而且很干净,我就穿着洁白的长长的棉质睡裙,坐在玻璃上面,把脚曲着,头靠在窗户斑驳的铁枝上,可以看见窗台上正缓缓爬行的小飞蛾,柔软而透明的躯体。
窗外的那棵石榴树长得很茂盛,小小的绿色叶片在风里轻轻伸展着,树影扫进窗内,覆盖在我的身上,那些小小的叶片便在我洁白的裙摆上肆意地疯长着。
他一如既往地用透亮的语气说着,我只能轻声回应。然后,听见他在另一边大声地笑着,很爽朗很男人的笑声,我却突然有一种落泪的感觉,因为,也许我再也听不见了。
他说,我们结婚吧。我笑笑,语气里有抑制不住的幸福,虽然短暂,但是一种抚慰,我等待了很久,我终于听见。
他说,宝贝,我爱你。我的眼角迅速潮湿,我突然想起他第一次说这句话的时候,在五月的阳光下轻轻眯起眼睛的模样,然后,他的嘴唇慢慢覆盖下来,辗转而温柔地。有些事情适合一辈子去记忆,而有些人注定是你生命中的一种劫数。无处可逃。
他说,让我们一起走完这一辈子吧,你会看见我为你所做的一切努力和改变的。我们,不会再离开。
一辈子,一个男人,一句这样的话。终于,不会再有遗憾。
楼层很高很紧密,我抬起头只能看见一小片深蓝色的天幕,没有星星,但是很亮。突然很想问问他,他在那边能否看到月亮。然后觉得自己很傻,于是,没有再问。
我说,亲爱的,你不会一无所有的,至少有我。再没有人会像我这样爱你。永远。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能够了解,永远对于我来说是个怎样的期限。只是在挂掉电话的同时,黑暗慢慢将我吞噬,失去语言的瞬间,我的泪流了下来,再没有今生,然而爱,仍会有不尽的来世。
我做到了,就如我前世承诺的那样。”
他苍白着脸看着这一句句平白的语言,眼睛刺痛眩晕,他听见自己心跳像被撞击的墙一样发出空洞的声音。置身于被黑暗逐渐笼罩的房间里,他仿佛看见了芊芊着一身及地白色长裙光着脚站在冰冷的地板上,眼睛哀怨而游离地看着他,长长的发丝散落于肩头,风吹起,失去重量地飘扬于空中。然后她无邪地笑了,决然地转身离去,目光楚楚。
他坐在床沿一言不发,忽然间想起了什么,打开了那电脑上的QQ。当那一串熟悉的数字真的出现在他的眼前时,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芊芊,为什么真的是你,你到底在我生命里扮演着什么角色?
在密码那栏他输入她的生日,错误。想了想,试着输入他自己的生日,登录了。
空空的好友名单上,只有一个人的名字。忘川。
然后,他再登录自己的QQ。一下子就看见那条黄色的小鱼儿正冲着他瞪着眼睛一动一动地,她在那天夜里0:00的时候给他留言告诉他信箱有信。
“磊,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的你从未曾经过我的身旁,如果在经过时你不曾向我轻轻地俯下脸庞,如果两个人之间的聚散是可以重新安排的,你还会不会爱上我?
只是,这种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为了最终的离别而相遇的缘份,让我不得不心有余悸地珍视着与你的每一天。当我发现,我只是存在于你的生活你的心灵你的世界里,只是你理想中的完美的妻子,我明白这样的存在对我而言并不够完整,我更渴望进入你的思想,进入你不愿对旁人企及的灵魂里,我希望在我与你仅有的短暂爱情里,我是你心里最圆满最柔软的一个记忆。于是,我成了你虚幻存在的青蛇。你是否知道,传说里的青蛇是一个只为了一夜的爱情而永生修行的女子,一个报着前世恩情来转世的女子,那么,或许有一天,你会明白故事的雷同是如此的令人不可逆转。我无法安排我的命运,我只能选择我的爱人。这是我用尽所有换回的一切。我想让我的生命与感情只同一个人有关。
我一直记得你第一次拥我入怀时,在那寒冷的冬夜街头,你把我裹进你宽大的风衣,在你怀里的那瞬间,我又闻到了那一缕根生于记忆里的气息,你抚着我颤栗的肩头,你始终不明白我泪出的理由。你如何能知道,我是那样看着结局来与你厮守,是那样看着尽头来与你执手,我从神冥手中借来的快乐,我终于还是要还回去的。
可是,我们也并非一无所有的,痞子。喜欢我这样叫你吗?如果有一天,当你白发苍苍,突然听到有这样的叫唤来自莫名的方向,你一定要相信那是我在某个地方唤你,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会这样叫你。那么,你会想起我吗?想起我总是那样故意顽皮地呸你吗?想起我的时候,你的心会不会有一点点的疼痛呢?就好像我想起你时一样的疼痛?
只是,必须再见了,痞子。鱼鱼爱你,永远爱你!”
(十六)
繁复的日子接踵而来,案头堆积的工作,渐入正轨的业务。只是不会再有午后的E-mail,那些细腻的简短的字句早在那个春天就像樱花一样飘落散去了。
酒吧里依旧是觥筹交错,迷离的灯光、动感喧闹的音乐、笑容暧昧的女子,还有鲜酿的啤酒,以及他永远的白壳Marlboro。“Man always remember love but only remember once”,他在一圈一圈缭绕的轻烟中吞吐着这句话,眼眶泛红,深深地低下了头,把自己埋在醇烈的尼古丁里,埋在这样一句被浓缩在香烟里的宣言,埋在沉醉不知归路的幻觉中。痉挛的胃会把一切翻腾而出,然而记忆不能,该存在的还是固执存在,永远无法删除,也不会感染病毒。
走在午夜的街头,冷咧的夜风里星星乍隐乍现。他茫然地伫立,抬起头望着那繁复的星辰,清晰地想起曾经有人那样娇嗔地问起他的思念,他突然很告诉她,他终于明白思念一个人的念头原来真的是可以像星群那样密集的,可是,一句话刚刚想说出,就被呼啸而过的长风吹散带走。沦落在岁月里的记忆和味道像一个可以随时开启关闭的瓶塞,有谁知道会藏着些什么?总是来不及说出口又合上了。
不再上网聊天,但会把电脑一直开着,有时候,他会在最初相遇的那间chat里自言自语:
“鱼鱼,我现在才知道,只有用最纯净的水才能冲出最香淳的Capuccino,它们是没有矛盾的。”
“芊芊,去年你种的那株茉莉开花了,就在我的窗台上,很是寂寞,你来看看它吧。”
“鱼鱼,不管你是谁,我们,可不可以重新认识?”
“芊芊,你回来吧。”
…………
0点00分的时候他会准时下线,在黑暗的房间里,连电脑屏幕的光线都没有的时候,他闭上眼睛就可以看见芊芊一脸无邪的微笑,还带着他从未见过的狡黠与俏皮,而眼神苍凉宁静。他发现原来有一种记忆是可以让人心力交瘁的,宿命在一开始就打了个结,沦陷在失血的前世今生里,注定在劫难逃。
秋风渐起的深夜里,从酒吧回来的他在醉意中上线登录了以前常去的那间BBS,看到一群陌生的ID充斥了整个版块。在与时间的赛跑中,也许只有网络能永远站在最前面。还有什么永恒的呢?爱情还是誓言?在历史的轮回里,单薄的个人永远是输家。莫测高深的冥冥间,是谁能够笑到最后?不过是,都输给了时间而已。从来从来,都没有永远的永远。
他心不在焉地慢慢往下看,一个熟悉的亲切的名字像一刃冰刀切入了他的眼底,手心骤然冰凉。
“《为你有来世》--------------------青蛇
你是我眼中最后的温存,在长长的几世里,让我的心里不再有寒冷。
一个眼神可以温暖的角落里,伤痛不愈自合,生命如果只是一个辗转的手势,为什么我们不可以相遇?
忘川河边的女子,笑容神秘而暧昧。她的唇间有茉莉清香,她的眼中有火焰焚烧。一尾苍白从指间滑落,她说,把你最珍贵的东西给我吧。
我不解。
她说,交付你所有去换你所没有,然后才真正懂得什么是你想要的。我于是释然,笑笑。来世会有支离破碎的爱情,但是,只要重新可以遇见一个人。一切轮换有秩。也就无怨。
我紧紧握住手里的三生石,将它刻成你眼中最美的记忆。众生颠倒,我下的赌注是我仅存的所有。再世的时候,你才会记得我,天机被泄露的同时,我们必须告别。
必须告别呵!你的脸色苍白如初,你的笑容灿烂不再。我心中疼痛酸涩,恍然失措,忘了再说上最后一句话,你已不知情地决然而去,我如你身后影子,不再有延伸的渴望。笑笑离去,午夜的月色下一切归零。
周而复始。再世的忘川河上,那女子依旧如花,苍白的指间里依然有欲望绽放。我却不再奢求,折叠你的笑容于怀里,温暖如春。
今生已矣,在最后的奈何桥边,我将你的名字深深地镌刻在我们的三生石上,然后毫不犹毅地一口饮尽那杯忘川水酿成的茶。保存记忆的最好方式,也许就是遗忘了它。
凤凰涅磐,一切在灰飞烟灭中重新开始。”
他梦游似地看完整个贴子,无法抑制的伤痛铺天盖地而来,狂醉般无法自控,跌撞着夺门而出。
夜未央,整个天空云重如铅,像一朵黑暗的花,绽放着莫名的哀伤和梦魇,那样轻易的就将人吞噬。没有空间也没有时间的存在,只是一片茫然的空白,生命的迷与悟间有条半透明的河,从此岸到彼岸,有谁可摇橹而来?在河的另一头可有最珍爱的一切?子规声声,劝人何归?谁参得透?谁悟得出?不过是,镜花水月。再如何的尽心竭力,也只是恍若隔世而已!
他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一直做一个同样的梦,梦里的那双眼睛直射着他的心。
他在空无一人的路中央伏下身子,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在这样一个凌晨时分的寂寞的城市里,唯有无尽的黑暗和鬼魅,将人的灵魂淹没。
酒精从身体里挥发尽去时,清醒让人刻骨疼痛。
东方渐白,他发现自己已站在城市最中央的广场上,空旷幽静,只有一棵棵高大的树在风中发出叹息似的声音。
“我常常一个人在市中心广场上从清晨坐到黄昏,可以看到许多相携而来的老人,和带着孩子散步的年轻夫妻。如果有一天,你也带着妻子从那里经过,你会看见一个眼神平静的女子,那可能就是我。”
谁曾经说过这样的一句话,带着轻柔的微笑和宁静的神情。只是一水相隔,却已是永远的千山万水了。那样熟悉,却依旧遥远。来也如是,去也如是。
纵横交错的前世今生里,一切遭逢都是那么荒唐无由却又让人无怨无艾。所有故事都结束了以后,只剩下无边的思念寂寞如水,永远摆渡不到对岸的那一方蒹葭。
“在你从此岸到彼岸的航程中,必将一而再、再而三地遇到我。”
刹时间,他突然有些明白了,于嘴角泛起不易察觉的笑意,眼角那一缕又冷又透明的寂寞温柔而平静。舔着唇边的泪,眼神淡定地环视着四周,然而空无一人。
刺耳的铃声像一把利刃划破黎明的宁静。他茫然地打开手机。是森。
“磊,你在干嘛?”
“我在想芊芊……你说,她会不会也在想我呢?”
“会的。她一定在想你。”
“是的,她在想我,她在三生石上等着我呢。”他笑着,和着渗到嘴里的泪。
他终于相信,如果宿命般的相遇和缘份只是为了一个来世的承诺,那么,所有深情的诺言与等待都会在时光里得到印证。生活是那样的平实而具体,只有潜伏于生命深处的模糊不清的记忆会在一次又一次的渡化里安静地平展。她的气息,她的笑容,她的眼神以及她柔软的唇,她那冰冷而纤长的手指轻轻抚摸上他肌肤时的感觉。她永远都不会离开。
阳光无邪地倾泻。转过头去时,发现,肩膀上落满了白色的花瓣。
2001年6月6日完稿
(痞子:匆匆完笔,很多地方我可能还要修改。你先改一改再说吧。任重而道远,你要认真了! 红袖)
(6月28日,晚,大醉,趁不省时涂鸦,方觉醉后稍现灵气,望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