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Redio Button
作者:默音 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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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05-01-08 01:03:37
她问我,你知道什么是Redio Button吗?
单选按钮。我说。你在网上最常做的心理测试,每一道问题都只能选择一个答案。做这样的网页设计用的就是单选按钮。
每次我都觉得,自己选的答案不一定是正确的。她凝视着我说,然而只要选择了下一步,就不可能反悔。
哦,那我是不是那个你无法更改的错误选择呢。我故意说。
她微笑,明媚一如最温柔的阳光。
我在心里第N次地对自己说,如果说我还有什么不想失去的东西,那就是这个微笑了。休 闲 居 编辑
蓝遇见树是在夏天。
她记得第一次看到树,是在一家娱乐杂志的面试会上。树穿一件复古风格的棉布白衬衫,缀着同色的刺绣,后背是一道滴珠状的镂空,贯穿整个背部。她用了一袭苔藓绿色的吊带长裙巧妙地掩住那个大胆的设计。蓝等待面试的时候,无事可做,于是欣赏了半天白衣绿裙的背影。
到后来树成了她在杂志社的搭档。一天树又穿回她心爱的绿裙子,蓝才想起这是她曾经看了许久背影的女孩。
那个背影曾让她揣测裙子主人的婉约江南气质,然而现实与想象总有太大分别。树的明朗率直更像是男孩子。
蓝那时长发挽髻,无边眼镜,珍珠耳钉。树笑她试图把自己伪装成老姑婆,但举手投足间仍不时流露出二十未满的马脚。
蓝笑着不反驳利齿的树,她很清楚这是一种伪装,但伪装背后的真相有时并不那么易于为人接受。
在她皮夹底层的照片上,蓝和另一个女孩相拥而笑,被胶片留住的那个瞬间里,蓝十七岁,和她的伙伴笑得单纯而幸福。但如果不仔细看,你会以为那个人不是蓝而是某个清秀的男孩子。
我醉心于她的长发在我的手中散落的感觉。
她则总是从家里的被单、地板、沙发上拾起纤长的落发,然后恼道,剪了算了。
我笑,从她手中抢过那些散发,在阳光里看,黑色的是她的,棕色的是我的。落在相同地方的我们的发,是悄无声息的存在。我想起小时候家里的鸽笼,笼中总是落满温柔的灰色羽毛。一天清晨给鸽子喂食时,我发现那些灰色中竟然掺杂着醒目的白色。一只白鸽加入了昨晚归巢的鸽群之中,在早晨清洌的晨光里,它尚未全醒,依偎在被唤作“北风”的灰鸽旁,我不知道它在这个陌生但却成为了家的地方做着什么样的梦。
我是个时常失眠的人。半夜醒来,点亮床头灯想拿烟,不经意间看到她的睡脸。她的面容纯净,一如天使,我不知道她在做着什么样的梦,希望那是关于幸福。
夜很长。感觉到她的体温和呼吸,即使睡不着,心却从未有过地安然。窗外,天逐渐转亮,这里是南方,很少看见鸽群划过蓝天。
离开我居住多年的北方城市南下念书的前一天,我打开鸽笼,放走了所有的鸽子。当它们在黄昏返回时,会发现家已经无处回归。这群带着一只白鸽的鸽群可能会加入其它的鸽群,也可能将就此流浪四方。
年少的我对自己说,我不会再回到这里,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结束过去,重新开始。
树生长在江南,但她认为自己真正的故乡是她读大学的那座北方城市,那是蓝出生长大的地方。
蓝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喜欢那里。
我喜欢那里的天空,蓝得彻底,看着天空的时候你会忘记所有的烦恼。还有鸽子,树闭上眼睛回忆道,鸽子飞过天空时有好听的哨声,宁静悠长。
蓝当然记得天空和鸽子,还有其它的一些东西。她记得是因为想忘却。但当你真的想要忘记一个人的时候,反而会不时想起。
关于遗忘树有一句精彩的话。她说,有一天,当你洗澡的时候突然心平气和地想起你曾经深爱过的人时,这份爱情就已经真的淡却了。所以,我们都应该经常洗幸福的泡泡浴,树笑着总结道。
蓝眯起双眼,回想那个曾经存在于北方蓝天下的女孩。她总是不厌其烦地细细清洗自己,蓝无数次地在公共浴室的水蒸气中看她细致繁复的洗澡方式,懒懒地催她快一些。她的名字是婉儿。
最初和她相识的时候,我们的谈话难免会涉及彼此的过去。
她算得上寡言,我的话也不多。后来我说,算了,我们不要再谈论那些已经成为过去的男人和女人们了。她于是微笑。
她背后的男人们,我身后的女人们。过去是暧昧不清的光和影,投射出今天的自己。但不论怎样,过去总是过去,我们都只想活在现在。
至少现在是确定无疑的。看她小心地把百合插在装有清水的大玻璃瓶里,听到她在浴室里边洗澡边轻快地唱着毫无乐感的歌,笨拙而认真地做她喜欢吃的水煮鱼,两个人窝在床上看韩语长剧,在她睡熟时整好被她踢成一团的被子。
我想,这或许就是幸福。
她经常重提我们的第一次见面。那是在冬天,我被并不太熟的朋友叫去吃火锅。四川风味的火锅,辣得热闹淋漓。一大桌认识不认识的人里,她坐在隔我一个人的位子。她来得晚了点,刚坐下来,白色的长围巾碰翻了桌上的蘸碟,雪白的羊毛围巾上立刻化开一大片狼狈的颜色。她微笑,对所有的人说没有关系,取下围巾坐下来安静地吃东西,帮旁边的人斟啤酒,脸上一直挂着淡定的笑容。
并非出于什么特别的用心,出门时,我把自己的围巾递给她。海藻绿的毛线质地,拿在手上颇有份量。这是在地铁里买的便宜货,买它是因为颜色我很中意。我对她说,天很冷,你的毛衣领子太低。
她接过去,认真地说,那我怎么还你呢。
要是天暖以前我们还能再碰见,你就还给我吧。我随口说。
后来她说起我的这件善举时,半真半假地埋怨道,你真恶毒,害得我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每天戴着那根绿围巾,也不敢换。还好我的衣服大多是白色,也不至于不协调。
为什么是戴了一个月?我问。
因为天气暖和了嘛。她笑起来,难道你要我一直戴到夏天吗?
我和她再次相遇,是在第二年的初夏。
蓝和树在一起做得最多的事是逛书店,以及吃路边摊。
两个人站在太阳底下喧嚣的街边蘸着辣酱大嚼热气腾腾的臭豆腐,是一种廉价的快乐。树在这时完全不像是那个善于快速发问的娱记,她专注于食物的脸在阳光里看起来很年轻,不化妆的树常有这样的时刻,一如大学女生般单纯明快。
蓝不喜欢过问别人的私事,关于树的点滴,她都是在很久以后才知道的。树二十九岁,单身,父母在国外工作,她独自住在近郊的花园别墅里,种了满园的玫瑰。
下班后树约蓝去吃晚饭时,总是被蓝以各种理由回绝。有一次,她半真半假地对蓝怒道,你的约会未免太频繁了吧,重色轻友的小丫头。
蓝苦笑,她确实有约会,但不是和任何人。蓝在一家酒吧做调酒师,晚上七点到凌晨两点。
收拾完店里回到家时,往往已是近四点。蓝租住的房子靠近外滩,是极老的石库门风格,一个房间加一个阁楼,卫生间独立,厨房设在走道里,要和邻居合用,蓝干脆就放弃了。夏夜里没有空调,她睡在阁楼上,开着窗,这样会凉快一些。经常是来不及听清黄浦江上夜船的笛声,蓝就坠入了梦乡。
杂志社九点上班,早上必须到办公室开会和分派工作。接下去的时间要自由得多,特别疲倦的午后,蓝常常就在公共汽车上睡着了,然后在到站时被树摇醒。
在一个朋友的生日聚会上,我又见到了她。她仍是穿白色。象牙白的英式衬衫,缀着简单的白色刺绣,后背从颈往下一溜滴主状的镂空,从那情形来看,她竟没有穿内衣,让整个背部的点点肌肤在象牙白的轮廓里乍现着。
时隔多年,我又在树以外的人身上看到了这件同样款式的白衬衫。不同的女子,不同的方式,相同的是,我又微怔着注视那个背影,直到她转过头和旁人说话,我才认出是她。
她在白衣下穿着曳地的绿色长裙。是树亦钟爱的苔藓绿,闪光的面料,随着她的轻微动作,如湖水般波澜转动。
我没有走过去和她打招呼,坐在客厅一角仔细地消灭我的那份蛋糕。注意到时,闪光的暗色绿裙子已在我眼前悄然停下。
“谢谢你的围巾。”她对我莞尔一笑。
“哦,你还记得。那没什么。”
“你说过,要是天暖以前我们还能见面,我就可以还你围巾。”
“是啊。所以现在不用还了。”我笑了一下。
“可是我不喜欢欠别人呢。这样吧,你下次到我店里来,给你打折。”
“嗯。”我漫应了一声,完全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店。
聚会结束我准备告别的时候,她把一样东西塞到了我手里。那是一张黑底白字的名片,反面印有地址和电话,正面是一片暗绿的叶子,旁边是白色的隶体字——
郁色生活空间。
那天蓝还是像平时一样在吧台后擦拭着玻璃杯。她喜欢洁净的玻璃脚杯倒悬在铁架上折射出一片晶光的景象。
因为不是周末,店里的桌子大半空着。今天大概能准时关店,蓝想。
门上的风铃轻响了一声,有人进来。蓝条件反射地抬头微笑说“欢迎光临”时,发现那人是树。
树独自一人,她没有坐吧台,径直走到落地窗旁的小桌前坐下,正好背对着蓝。
店里打工的女孩走过去问她需要什么,树选了一种红酒。蓝倒了酒让女孩送过去。树一手支腮背对吧台坐着,不时喝一口红酒。从蓝的角度看过去,她的背影透出无言的寂寞。那是让人想轻轻伸手揽住却又不敢触及的孤寂。
树面前的酒喝尽的时候,蓝又倒了一杯口感凝重的红酒让女孩送过去,她看着女孩把酒放下,和树低声交谈,然后树转过头来,脸上浮起一个惊奇的微笑。
树坐到吧台前的时候,仍然带着那个微笑不住地看蓝。蓝短促地笑一下,重新开始擦拭早已一尘不染的玻璃杯,她知道现在的自己和白天截然不同。隐形眼镜,长发在脑后随意一束,头上戴着腊染的头巾,银耳环只带一侧,黑T恤,仔裤,左腕缠绕着细麻和牛角编织的藏饰。对蓝说,这样的装束并不代表什么,和平日里的职业女装一样都只是一种伪装,但在这里的自己毕竟更接近真实的自己。
树仍是白天的浅色套裙,只在左手无名指上多了一个细细的白金戒指。她注意到蓝在看那枚戒指,微微一笑,说:我们都有只属于自己的一面,对吗。
郁色空间是一个家居装饰品店。一天下午,我按照名片的地址一路闲逛到那里,它位于市中心比较幽静的地段,法国梧桐掩映下的旧洋房底层改建成的店面,有着巨大的玻璃窗和厚重的木门,门上挂着写有“请推门”的小牌子。
一推门,铜制风铃清脆地响了一声。这是我听过无数次的声音,以前打工的店里用的是同样的机关。
里面不大,放满了藤或木制的家居用品,蜡烛台,布挂件,水果装饰瓶,香薰沐浴盒。灯光是柔和的黄色。她正在一个藤编的蘑菇沙发里惬意地盘着腿坐着,听到我进门的声响,转头对我笑笑。
我在她对面同样质地而颜色深一些的沙发上坐下,沙发上铺着厚厚的白色亚麻垫子,坐起来意外地舒服。
那天我在她那里买了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具体是些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我们聊了一个下午,聊天的内容也同样已经模糊。惟有那天店里温暖的颜色,她的笑容,她沏的薄荷茶的味道重叠在记忆里,弥漫开来,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温暖,淡淡的却触动人心。
也许是因为那种温暖的感觉,后来我就常去她的店里了。不一定是买什么东西,只是为了坐在她对面,说话或者彼此沉默,看她,或者看一本书。有时有客人进来,她起身接待,话很少,并不刻意招揽,成交后,她会用自己觉得合适的纸包装。而我则默默注视她穿着白衫和红色格子围裙忙碌的身影,感觉到莫名的安然。
树三十岁生日那天,蓝带了一瓶红酒去她的家,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树种满玫瑰的园子。蓝喜欢的花是百合,树说,百合洁美,其实寂寞;玫瑰伧俗,却是热闹。蓝去的时候,园里开着粉红和深红的玫瑰,香味和颜色都十分甜美。
树喝醉的时候,会有大滴的眼泪从面颊滑落,无声无息。这种哭法最叫人心疼。蓝只能用纸巾为她拭泪,无意中,泪水碰到指尖,却不似记忆中般带着体温。树的泪冰冷如红酒。
蓝说,我带了人你喜欢的托卡斯纳红干红,如果你想醉,我奉陪到底。
树开心地笑,说,这么贵的酒,牛饮太可惜了。来,我们慢慢喝。
她仍戴着那枚白金戒指,只要不是工作以及和很多认识的人在一起的时候,她就会戴上它。这是她的婚戒。婚礼前两天,她青梅竹马的恋人死于车祸,那是她大学毕业第一年的秋天。
一定有很多人追求你。蓝和她碰杯时说。
但我会害怕。树微笑,支着腮摇着手里的红酒杯,看那片艳红的涟漪。她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她的实际年龄,面容和心灵都一片洁白。
害怕什么?
害怕认识新的人,害怕失望,害怕回忆……很多很多东西我都适应不了。
蓝沉默。
而且我不明白,男人希望从女人身上得到的,究竟是什么?性,爱情,或是金钱?我无法证明当一个人说爱我时掺杂多少其它的因素,所以干脆舍弃不要。我是个有心理洁癖的人,她苦笑道。
除了你当初想嫁的那个人?蓝试着说。
或许。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就像家人,所以结婚是很自然的事。其实到最后一刻,我都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能接受他。
你指什么?
身体。树缓缓地说,虽然这么说很羞人,但我到现在还是处女。
蓝抿一口酒。
我适应不了,虽然我们尝试过,但很失败。于是我对他说等结婚以后好吗?他死后我想了很多很多,倒不是后悔,我是真的觉得,这可能是我自己的问题。
那天夜里树喝得不多,很快就醉了,但醉得不是很厉害。她对蓝说,已经太晚,从这里乘出租车回市区太贵,不如住下,蓝点头后她去洗澡,她花了一些时间慢慢泡澡使自己清醒过来,出来时发现蓝已经睡了。
睡着时的蓝有种毫无防备的神态,像小孩子。她睁开眼睛时,树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喝着热牛奶,一边看书。自己面前的杯子里也有牛奶。树说,这里面加了蜂蜜,可以帮助睡眠,你喝了去洗个澡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蓝捧着杯子,牛奶的香味安静地弥漫在空气里。树低头看书的侧影是平静愉快的。
那天夜里她们躺在一张床上。树为她铺好客用的被子和枕头。蓝躺下后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睡着,她在黑暗中睁着眼,感觉到树的气息。
树的声音轻不可闻地传来,她低唤蓝的名字,说,你睡了吗?
蓝没有回答。有些东西是不能被触碰的,因为它太容易破碎。她忍住没有回答,一动不动。虽然树的体温和呼吸近在咫尺,那是这个世界上最近也最遥远的距离。
她终于睡着了。
在她店里闲坐的午后,我有时会想起婉儿,这在我是不常有的事。况且她和婉儿并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但还是忍不住会想起那个曾经存在于我生命之中的女孩。在高一的入学仪式上她坐在我旁边的座位上,寝室分床时她又正好在我的下铺,我们于是得以成为好友。
那时的快乐似乎还不像现在这么奢侈,那时我很容易快乐。坐在四川小吃店里看这个川妹子满足地吃着她喜欢的食物,课堂上听她在我耳边叽叽呱呱地评论台上的老师,下雨天共同走过的小径,体育课后跑去为她买来冰的可乐。
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我们单纯的友谊会就这样简单地持续下去。我一直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一个错误,但这么多年后回头再看时,我发现我当时不会有其它的选择。
因为欲望,是一种让人无法回避的存在。
我们在还不知道那是什么的时候就那样做了。忘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接触不仅限于亲吻面颊,她的唇是那样的柔软,当我第一次有预谋地飞快轻触它时,耳畔突然真切地响起鸽铃的声音。
蚊帐是个让觉得隐秘的所在。寝室里空旷安静的午后,我和她在我的帐里躺在床上合用一副耳机听着音乐。从羞涩到大胆,我在音乐声中寻觅着她的气息,从鼻尖到唇角,从轻尝到深吻,乃至她的一切。
直到现在一切都还清晰如昨日。她皮肤上细微的汗珠,她缠绕的黑发,她极力压抑的喘息和呻吟,她紧紧环住我的背部的双手。欲望一旦清晰便汹涌如潮,我们彼此渴望和索取,直至精疲力竭。
曾经,我以为这一切会永远这样持续下去,然而没有人能让时光静止在最幸福的时刻。高三那一年,她对我说,蓝,我觉得我们不能这样下去,我要好好考试,不能再为你分心。
我知道那不过是一种借口,她身边那时有个英俊的男孩子时常以暧昧的形态出现。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转身离去。
半年后我终于离开我出生长大的城市。离开蓝得让人一无所想的天空,离开鸽铃的声音,离开她不敢直视我的眼睛,离开回忆。
很久以后我才明白,逃离并不意味着新的开始。有的东西会随着环境的改变而结束,有的则不会。人最终逃不开的,还是自己。
树对蓝说,我打算辞职,开家咖啡馆,你来做店长好不好。
好的,蓝只是说。她们就这样一起辞了职。
开咖啡馆并不是一件说到就能做成的事,选地段,谈价钱,办执照,置办装修以及购买用品,有太多的事需要处理。
蓝几乎是一个人完成的。树那时忙着学意大利语和办签证,她计划去意大利读书。
她们每天夜里都通电话,蓝告诉树一天的进展,树则半开玩笑地描述出国前的繁复手续。蓝这时已经辞去了夜里的打工,回过头来看,那样的奔波仿佛只是很短暂的一段时间,但其实两年的时间这么一晃就过去了。
树曾经问过蓝为什么要做日夜两份工,是不是有什么计划。
只是因为喜欢过这样双重的生活,蓝说。
但其实还有另一重树未曾见过的生活。周六的晚上蓝不用工作,她总是到位于这个城市北角的一家酒吧里去坐,那是个在周六夜晚生意特别好的地方,每到这个时候,喧嚣中流动暧昧的颜色。认识或不认识的女孩子从蓝身边走过,她试图在其中寻找某个熟悉的身影,但一无所获。
是个不太熟悉的高中同学告诉蓝的,婉儿在大学毕业后也到了这个南方的城市。那以后没有人知道她的消息。
郁的店租期快满了,她看上去仍是神闲气定的,但我知道她隐约有点焦急,因为这里租价要涨许多,可又找不到中意的店面。
“要不要搬到我那里去?”一天,我问她。
她微微睁大双眼看着我。
“我是指你的店。我可以把咖啡馆的一部分空间移出来给你。”我停顿一下。“当然,要是你本人也愿意搬来与我同住,我会很高兴。”
“嗯,你就不能说得更漂亮些吗?”她微笑。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我觉得,这比凭空说爱你更有诚意吧。”
“好像我没有理由拒绝你的诚意呢。”
就这样,一个月以后,“郁色生活空间”移入了“蓝屋咖啡馆”。
咖啡馆的名字是树取的。蓝曾抗议道,为什么不用自己的名字,然而抗议被否决了。
因为你是这里的主人,树笑着说,我只不过是投资方,等着拿红利而已,究竟怎么经营,一切都由你作主。
说完这番不负责任的话后,树即将动身前往意大利。她选在自己离开那天让蓝开业。
送别什么的就不必了,我讨厌感伤的场面。树说。
那我至少可以送你一份临别礼物吧。蓝只好说。
树临行前一天,和蓝一起走在她们曾经最钟爱的马路上,路旁梧桐郁郁,已是初夏,空气里有植物潮湿的气息。
树撕开墨绿褶皱纸包装的礼盒,看见里面是圣诞树形状的香水瓶,三宅一生的牌子。
这是二00一年的纪念版,蓝说,名字很好听,叫做“一生之树”。
那时她们正站在一棵梧桐树下,树突然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拥抱了蓝,蓝知道,那是因为她不想让自己看到突如其来的眼泪。
爱情究竟是什么呢?在这个词已经被滥用的今天,我不想追究它的含义。
我只知道,当我在咖啡馆的吧台旁煮好一杯咖啡时,一转头,可以看到郁在她的一大堆彩色垫子中埋头于室内装饰杂志,这样的瞬间,带有温暖的颜色和香气。
两只鸽子究竟能并肩飞多远,并不是我所能预测的问题,我能做的,惟有珍惜现在。
而在我的内心深处,仍将有属于过去的身影。她们将永远活着,在我的记忆中,如同天空一样蓝彻心头。